第二十四回 摆花酒大闹喜春堂 撞木钟初访文殊院(第6/7页)

当下二人走出门来,向南转弯,走了一截路,出得外南营,一直向东,又朝北方进陕西巷,一走走到赛金花家。黄胖姑一进门便问:“赛二爷在家没有?”人回:“赛二爷今儿早上肚子疼,请大夫吃了药,刚刚睡着了。”黄胖姑道:“既然他睡了,我们不必惊动他,到别的屋子里坐坐,就要走的。”当下就有人把他俩一领,领到一个房间里坐了。黄胖姑问:“姑娘呢?”人回:“花宝宝家应条子去了。”黄胖姑无甚说得。于是二人相对,躺在烟铺上谈心。贾大少爷一直把个奎官恨的了不得。黄胖姑因为是自己所荐,也不好同他争论什幺,只说道:“论理呢,这事情奎官太固执些,你大爷也太情急了些,才摆一台酒就同他如此要好,莫怪他要生疑心。过天你再摆台饭试试如何?”贾大少爷道:“算了罢,那副嘴脸我不稀罕。我有钱那里不好使,一定要送给他!”黄胖姑道:“你的话原不错。这种事情,丢开就完了,有什幺一直放在心上的。好便好,不好就再换一个,十个八个,听凭你大爷挑选,谁能够管住你呢。”贾大少爷道:“你这话很明白。我今天要不是看你的面子,早把那小鳖蛋的窠毁掉了。”

黄胖姑道:“这些话不用说了,我们谈正经要紧。你这趟到京城,到底打个甚幺主意?”贾大少爷便凑近一步,附耳低声,把要走门子的话说了一遍。又说:“在河南的时候,常常听见老人家谈起,前门内有个甚幺庵里的姑子,现在很有势力,并且有一位公主拜在她门下为徒。老人家说过她的名字,我一时记不清楚。这姑子常常到里头去,说一是一,说二是二。上头总说她们出家人以慈悲为主,方便为门,她们来说什幺,总得比大概要赏她们一个脸。其实这姑子也是非钱不应的。不过走她的门路,比大概总要近便些,譬如别人要二十万,到她十万也就好了;人家要十万,到她五万也就好了。只要认得了她,是一个冤枉钱不会化的。倘若不认得她,再要别人经手,那就化的大了。”

黄胖姑一听这话,心上毕拍一跳,心想:“被他晓得了这条门路,我的卖买就不成了!”其实黄胖姑心上很晓得这个姑子的来历,而且同她也有往来;因为想嫌贾大少爷的钱,只得装作不知。又假意说道:“大爷你既有这条门路,那是顶近便没有了,为甚幺不去找找她呢?”贾大少爷道:“动身的时候原问过老人家。老人家说:‘你一到京打听人家,像她这样大名鼎鼎,还怕有不晓得的。’所以我来问你,到底她如今怎幺样?”黄胖姑假作踌躇道:“你这问可把我问住了。不是我说句大话:北京城里上下三等,九流三教,只要些微有点名气的人,谁不认得我黄胖姑?倒没听说有甚幺姑子同里头来往。你不要记错,不是姑子,是和尚、道士罢?”贾大少爷道:“的的确确是姑子。老人家说过,我忘记了。”说罢,甚是懊悔。黄胖姑道:“既然说是住在前门里头,你何妨去找找,有了这条门路,也省得东奔西波。咱们是自己人,我也帮着替你打听打听。”贾大少爷道:“如此,费心得很!”坐了一回,又抽了两袋烟,姑娘出条子还没有回来。贾大少爷摸出表来一看,说:“天不早了,我们回去罢。”赛金花始终也没有见面,只有几个老妈送了出来。二人一拱手,各自上车而去。

贾大少爷回到寓处,一宵无话。到了次日,仍旧出门拜客,顺便去访问他老人家所说的那个姑子。一连问了几个朋友,也有略知一二的,也有丝毫不知的。只因这些朋友不是穷京官,就是流寓在京的,一向无事同这姑子往来,难怪他们不晓得,弄得贾大少爷甚为闷闷。一心思想:“我若是把各式事情交托黄胖姑,原无不可;但是经了他手,其中必有几个转折,未免要化冤钱。倘若我找着这个姑子,托她经手,一定事半功倍。老人家总不会给我当上的。只恨动身的匆忙,未曾问得仔细,只好慢慢的寻找。”一个人坐在车中往来盘算。一走走到他老人家拜把子的一个都老爷家。这都老爷姓胡名周,为人甚是四海[注:指广交朋友。]。见了面,居然以世侄相待,问长问短,甚为关切。贾大少爷急不待择,言谈之间,讲及朝政,不说自己想走门路,但说:“如今里头的情形,竟其江河日下了。听说甚幺当姑子的,胆敢出入权门,替人关说,这还了得!”胡都老爷道:“是啊,越是她们出家人,里头越相信。时事如此,无法挽回,也只得付之一叹的了。”贾大少爷道:“老世伯现居言职,何不具折纠参,那倒是名传不朽的。想是不晓得那个庵里的姑子叫个甚幺名字,所以未曾动手?”胡都老爷道:“名字倒有点晓得,不过现在里头阉寺当权,都成了他们的世界,说了非但无益,反怕贾祸,所以兄弟只得谨守金人之箴,不敢多事。”贾大少爷道:“老世伯身居台谏,尚然如此见机,无怪乎朝政日非了。现在京城地面既有这种人,倒不可不请教请教她的名字,将来当作一件新闻谈谈亦好。”胡都老爷想了一回,说道:“这姑子的名字叫镜空。这种人你找她去做啥?如果一定要找她访问个实在,你只要进了前门,沿城脚去问,有几个转弯,我听人家说过,如今也记不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