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回 宴洋官中丞娴礼节 办机器司马比匪人(第3/5页)

他姊夫虽说当的是洋务差使,于这文墨一道也甚有限,听他舅爷说要到院上上条陈,他便郑重其事的,戴上老花眼镜,先把舅老爷浑身上下估量了一回,嘴里说道:“看你不出,有这样的大才情!但这位中丞是个精明不过的,一个条陈进去,总要请各位老夫子过目。倘若把话说岔了,老夫子就要批驳下来。所以这上条陈一件事,竟是难上加难,非有十二分大本领的人,决不敢冒险。倘若说错,反不如藏拙的好。”他说这话,原是看不起他舅爷的意思。陶子尧便说道:“我也不知道好不好,所以拿底子送给姊夫过目。”他姊夫也不理他,便把条陈一条一条的念去,碰着有几个不认得的字,便把舌头在嘴里打一个滚,含糊过去。一个条陈看完,竟有大半不懂。看看舅爷还坐在对面,少不得要批评他两句。停了半晌,说道:“老弟肚里实在博学,但上头的意思是要实事求是。你的文章固然很好,然而空话太多,上头看了恐怕未必中意。愚兄于这笔墨一道虽及不到你老弟,论起官场上阅历却比你老弟多些。”

陶子尧忙辩道:“这个条陈引用的典故,都是外国的事,并不是空话。”他姊夫道:“是呀。外国人没有到过我们中国,怎幺就会晓得我们中国的情形呢?”陶子尧道:“并不是说外国人晓得我们中国的情形,原是引证外国人办的事情确有效验,要我们照他办的意思。”姊夫道:“我也没工夫同你去辩,总之,这上条陈的事情不是儿戏的。你倘若一定要上,你也总要斟酌尽善。院上几位老夫子我统通认得,你做好之后,等我先拿进去请教请教他们几位,他们说不差,再递上去,免得碰钉子,岂不是好?”陶子尧听了,很不自在。接过稿子,敷衍了两句,搭讪着出来,回到自己书房里。心想:“此事与他商量,托他代递,是万万不会成功的,不如自己写好,明天一早自己去递。‘乌龟爬门槛,就看此一跌’,好歹又不与他什幺相干。”

主意打定,连夜恭恭敬敬誊了一个手折。次日一早,乘他姊夫上院没有下来,他便穿好袍褂,拿着手本,也不坐轿,也不带人,一直赶到院上。晓得这位抚院的新章:凡有递条陈的人,先在巡捕老爷那里挂号,专派一个巡捕管理此事,随到随递。倘若中意,立刻传见。所以凡是来递条陈的,都归这巡捕老爷接待。当下陶子尧走来,那巡捕问明来意,因为抚院有过吩咐,是不敢怠慢的,立刻让进来吃茶抽烟,抽空拿着手本,夹着条陈,上头去回。此时抚院在那里同洋务局总办讲话,看了条陈,甚是中意。一见手本是洋务局文案委员,便对他姊夫说道:“这陶某是你局里的文案。他这个条陈很有道理,不比那些空疏无据的。这个想你老哥已经见过的了。”他姊夫听见是他舅子上条陈,心上老大捏着一把汗,还怪他不听话,瞒着他做事。后来听见抚院这一番夸奖,不禁转怒为喜,连忙掇转风头,忙说:“这陶倅是职道的内亲。蒙大人提拔,自从今年二月起,就在局里当差。他笔下还过得去。”抚院道:“非但过得去,而且很好。他这章程上,有几条切中现今的时势,很可以办得。”说着,便问巡捕:“这人来没有?”巡捕回:“在外头候着呢。”抚院就命请来相见。巡捕去不多时,果见陶子尧跟了进来,见了抚院,磕过头,请过安。抚院让他上坐。他见姊夫也在坐,脸上火辣辣,怪不好意思的。又因姊夫是局里的老总,不好僭他的坐,抵死要让他姊夫坐在上头。姊夫说:“大人吩咐过,你就坐下罢。”然后在上面坐下。茶房端上茶来。当下抚院拿他着实抬举,并说:“老兄的章程,竟有一大半可以行得。内如榨油、造纸,成本不多,至于赚钱却是拿得稳的。但是这些机器总得外洋去买。你那章程里头说的几样机器,依兄弟的意思,不妨每样买上一分,带来试用。”陶子尧连忙回说:“办机器要到上海甚幺瑞记洋行、信义洋行。那行里的买办,卑职都有朋友,同他们相好。只要托了他们,同外国人订好合同,签过字,到外洋去办,不消三五个月,就可以来回。”抚院说:“很好。”随便又问了些别的说话,跟了他姊夫一块儿出来,回到洋务局里。

这时候他姊夫因见抚院将他抬举,也不埋怨他了,还约他同到公馆里吃饭。到得公馆里,他姊夫已忙着把这话从头至尾,告诉了他姊姊一遍。姊姊听了,自然欢喜,忙同丈夫说:“你做姊夫的该应在抚台面前,替他出把力,顶好就把这办机器的差使委了他,等他好趁两个。他有了好处,再不会忘记你姊夫的。”他姊夫道:“自己至亲,说甚幺客气话,这不是应该的吗。”当下吃过中饭,陶子尧仍旧回到局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