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五章(第2/3页)

只有一件事才能使他摆脱目下的困境,那就是他那位牧师大伯早日去见上帝。到那时,他可以获得几百英镑,有了这笔钱,他就能够在医院修完全部课程。菲利普渐渐一心一意地期盼着那老头儿快快死去。他掐指计算着他大伯还能在人间赖上多久。他大伯早过了古稀之年,具体岁数菲利普也说不上来,不过至少也有七十五岁了,还身患慢性支气管炎,一到冬天就咳嗽得很厉害。虽然有关老年慢性支气管炎的细节,菲利普已是烂熟于心,但还是一而冉、再而三地查阅着医学书籍。来一个严酷的冬天就够那个老东西受的了。菲利普一心只盼老天来股寒流,下场暴雨。这个念头无时无刻不在他脑海里盘旋着。他简直成了个偏执狂。高温也能影响威廉大伯的身体健康,而在八月里,就有三个星期的炎暑天气。菲利普脑子里想,说不定哪一天会接到一封报告牧师突然去世的唁电,他想象到那时他心中会有说不出的宽慰。他人站在楼梯的高处,把人们引向各个不同的部门,可脑子里却一刻不停地盘算着如何花那笔钱。究竟能到手多少钱,他也说不清楚,也许最多不过五百英镑。不过,即使只有这么点钱,也足够派用场的了。他将立即离开这家商店,他才不愿提什么辞职书呢!接着去把箱子一捆,跟谁也不打招呼,就一走了之。然后他将回医院去。这是第一步。到时候,功课会不会忘了好多了呢?这不打紧!只消半年,他就可以把荒废的功课全部补起来,一旦准备好后,他就参加三个项目的考试,先考妇产学,接下来再考内科学和外科学。蓦地,一阵悸怕袭上了菲利普的心头,生怕他大伯会不顾所许下的诺言而把遗产捐赠给教区或教堂。这个想法使得菲利普忧心冲忡。他大伯还不至于会残忍到这种地步吧。不过,事情果真如此,他将干些什么,心里早已拿定主意了,决不会让这种日子拖得过久的。他之所以还能忍气吞声地活着,就是因为他还有所指望。没有了希望,也就没有了恐惧。到那时,唯一的断然措施就是自杀。想到自杀,菲利普考虑得很具体,很周到,连该吃哪一种既致命而又无痛楚的药,以及如何搞到这种药等问题都想到了。想到这里,他胆气倍增。倘若事情到了忍无可忍的地步,不管怎么说,他还是有办法对付的。

"靠右边的第二个门,夫人,在楼下。左边第一个门,走进去就行。菲利普斯先生,请向前走。"

菲利普每月值一个星期的班。他得于清晨七时赶到商店,去监督清洁工。清扫完毕后,他得把蒙在框架上和模特儿身上的挡灰布取下来。然后,到了傍晚,店员们下班之后,他又得把挡灰布盖在框架和模特儿上面,同时还得跟那些清洁工"合伙"打扫店堂。这可是桩吃灰尘的肮脏活。在店里是不准看书、写字和抽烟的,他只得在店内四周踱步,因此,时间过得令人厌倦地缓慢。九点半下班时,公司免费供应他一顿晚餐,这是唯一的慰藉。下午五点用过茶点后,他的食欲仍然十分旺盛,所以这时送上来的公司供应的面包、奶酪和充裕的可可,吃在嘴里还是香喷喷的。

菲利普来到莱恩公司三个月以后的一天,进货员桑普森先生怒气冲冲地走进服装部里来。经理进来时凑巧注意了一下服装橱窗,便派人把桑普森先生请了去,当他的面把橱窗的色彩设计狠狠地挖苦了一番。对上司的讽刺挖苦,桑普森先生无可奈何,只得默默忍受,可是一回来便把气出在店员们的头上,把那位负责布置橱窗的可怜的家伙骂了个狗血喷头。

"要想干好一件事情,就得自己亲自动手,"桑普森先生咆哮着。"我过去一直是这样说的,以后还要这样讲。什么事也不能交由你们这批王八蛋来干。你们不都说自己聪明吗?嘿,聪明个屁!"

他就指着店员们的鼻子骂着,仿佛这些话是世上最最刻毒的骂人话似的。

"难道你们就不懂橱窗里涂了铁蓝色不就把其他的蓝颜色给抵消了吗?"

"凯里,下星期五你来布置橱窗。让大家瞧瞧你能干出些什么名堂来。"

他嘴里骂骂咧咧地走进自己的办公室。菲利普却心事重重。到了星期五上午,他怀着一种羞愧得直想恶心的情感钻进橱窗,双颊烧得发烫。得在过路人面前出丑露乖,真让人心里发毛,尽管他自我告诫说屈服于这种心情挺傻气,但还是转过身来背朝着街上。在这个时候,不太可能有医院的学生走过牛津街,再说他在伦敦几乎没有什么别的熟人。但是菲利普动手干活的当儿,总觉得喉咙里塞了四棉花似的,疑神疑鬼地认为他一转身就可能会接触到某个熟人的眼光。他使出了吃奶的力气,赶紧完成任务。他一眼就看出橱窗里红色服装全部挤到了一起,于是,只是把这些服装比先前分开一点,就取得了很好的效果。进货员走到街心端详着菲利普布置的橱窗,脸上明显地泛起了满意的神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