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第5/9页)

“杭少爷,我怎么办呢?”跳珠说,“求求你留我下来,让我做你的下人也好,我什么苦都吃的……”

“这怎么行?”搓着手的嘉和说,“我们的原则就是自食其力,第一就要消灭了剥削,平了这贫富的差距,你若做我的下人,岂不破了我的原则?”

“那我就和你一起建新村吧!”跳珠愁眉苦脸地说,“反正我是不回去了,你做什么,我就做什么。”

嘉和盯着这个水淋淋的无家可归的女子,想:“也好,这样,我就有一个同志了。”

这样想着,心里便亮堂了起来,说:“跳珠,你先换了干净衣服,在我床上睡一会儿,明天早上我们再商量怎么办。”

“那……你怎么睡?”

嘉和拿出几件自己的干净衣服,脸上发了烧,硬撑着头皮说:“我在桌上打个吨就是了,我们的规矩是不分男女,彼此都是同志。跟我们一起干,什么都变了,何况这点小事?”

话虽那么说,他还是一口气又吹了灯,让跳珠在黑暗中换湿衣服,接着,他听见了一阵急筹舅舅钻被窝的声音,间或还有一两声的硬咽,但很快就平息了下去。他靠在桌上,也沉沉地睡了过去。

嘉和自己也搞不清楚,睡到了什么时候,就被咪当一声的门响再一次惊醒,斜雨裹着火把和人,一起冲进了他的小屋,那几个穿着蓑衣的男人,像几只张开刺的刺猖,立在屋里,滴滴咯咯流了一地的水。

“你们是谁?你们要干什么?”嘉和问。

“跳珠!跳珠你这不要好的坯子,你给我回去!”

那其中的一个男的就叫,理都不理睬嘉和。嘉和看见老和尚站在暗处,他什么都明白了。

跳珠却缩在床头,拼了命地直叫:“我不回去!我不回去!”

嘉和冲到床头,拿手和身体挡了水刺犯们,说:“跳珠现在已经是我们的同志,脱离了家庭,再也不归你们管了,你们回去吧!”

那些男人们愣了一分钟,火把熏得一屋子的烟。然后,有一个男人——嘉和听出来了是九溪阿哥在说:“死话!不归我们管,归谁管?拉回去!”

几个男人便上去,一把就推开了嘉和,拖起跳珠就走,跳珠又死死地抓住了嘉和的肩膀,叫着跳着,也没用,嘉和被这帮人一直拖到了院子里,一身泥水一身泪雨,最后还是夺不过他们。跳珠叫着哭着的声音就这样一声一声远去了。最后,什么也没有了,依旧是哗哗的雨,像是做了一场梦。

天倒是蒙蒙地有了一层亮色,却是无限扩展的灰色。嘉和抱膝坐在雨中,不知多久,他不想再在雨中起来。后面,老和尚低低地念了一声:“阿弥陀佛……”

那一日天已放晴,空气中热烘烘的,草心喷发的暖意与涧水中散发的寒气交融,天空被映得像一块蓝玻璃。水草在水下长长地飘逸着。毫无疑问,这是一个春心萌动的季节,是大自然鼓动暗示人们男欢女爱的时光。老天既然有了这分心思,便也安排出人间的许多契机,使那些看似无意的邂逅扩大发展成了必然。

此时的龙井山中,便来了那方家的小姐方西冷。她的面色本来不好,被日头一晒,又被山野的气息笼罩了,便透出了红色,很好看的了。她又有一双很机智的眼睛,眼神乖巧,笑与不笑时,便像是两双不同的眼睛了。

你看她那么停停袅袅的可爱的小模样儿向胡公庙走去时,由不得要为那躺在胡公庙木板床上的杭家大少爷担心。像杭嘉和这样的青年,恐怕生来就是要受情爱折磨之苦的。你怎知这位可人儿会怎样地对待男人呢?女人可都是谜。方西冷小姐因为受了现代教育的熏陶,便更如谜中之谜了。

嘉和是躺在床上见她的。他得了严重的营养不良症,又受了风寒,然他坚决不肯破了一日两顿白饭过白开水的戒律,他已经没有别的可以实践的新村主张了,唯一可行的,便是饿自己的肌肤。

方小姐见了嘉和面孔蜡黄的这副模样,吓了一跳,她又是懂一点医的,便去摸他的额头,还好没发烧,便又翻翻他的眼皮,就对专门带了她来的撮着伯说:“立刻弄两条大鲫鱼来,再弄一方火腿和春笋、香菇,还有生姜。”

嘉和就拚命挣扎,说:“我不吃我不吃,我死都不吃的。”

“你不吃就要死了!”方西冷生气地说,“你看现在就剩你一个人在干事业,你要死了,谁再来干呢?”

方小姐说话,虽然尖利,但也不无道理,嘉和就愣住了,一头又栽在了枕头上。

方小姐就笑了。一笑,很宽容的样子,说;“你看,我给你吃的也不是饭菜,是药啊,医书里一向就有食疗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