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第6/6页)

陈君便也急了,说:“照你那么说来,这世上我们也只有打道回府这一条路可走了?”

“那倒也未必。”都锦生摆摆手,“近处要买地建房虽是幻想,但远处亦有现成的。狮峰山下有胡公庙,相传乾隆皇帝在这里下马休息,封了庙前十八株御茶,那里倒是有空房可住。”

“哦,你这一说,我倒是想起来了,”杭嘉和敲打着太阳穴,说,“张岱的《西湖梦寻》中倒是有过记载的。那个胡公庙,旁边还有一口泉呢。”他便摇头晃脑背了起来,“南山上下有两龙井。上为老龙井,一流寒碧,清例异常,弃之丛薄间,无有过而问之者。其地产茶,遂为两山绝品。”

“是啊是啊。”都锦生也兴奋了起来,“那口泉,就在庙旁,岩壁上还凿有‘老龙井’三字,都说是苏东坡写的,谁知是真是假,倒是庙里有两株古梅,八百年;轮流着落叶开花,花期达三个月呢。我倒是去看过的。”

“那庙里的和尚能让我们住吗?”陈君担心地问。

“庙里只有一个当家老和尚,你们帮他干活,他会答应的。”都锦生满有信心地说。

都锦生所说的胡公庙,与龙井寺相去不远。据史书记载,这龙井寺原建于后汉的乾佑二年(949),名叫报国看经院,想来这与吴越国时的大兴佛事有关。“南朝四百八十寺,多少楼台烟雨中”,这报国看经院,便也在这烟雨之中了。到了北宋的熙宁(1068-1077)年间,改了名,叫作寿圣院。有个著名的和尚叫辨才,又是苏东坡的密友,原来是在天竺庙主事的、这天竺山一带,陆羽的《茶经》中就已经记载了说是产茶的地方,到了辨才在天竺庙主事的年代,上天竺白云峰产的白云茶,下天竺香林洞产的香林茶都已经名声在外了。偏是那个辨才名气一大,是非也多,便干脆翻过了琅挡岭狮峰山间,来到了寿圣院,欲图个老来清静。

不料人出了名,清静也难。辨才至此,香火火旺,僧众达千人,寿圣院名声大振。狮峰山便开茶园以供院中茶事。据说这茶便是辨才从天竺山带过来的,只因此地有龙井泉,又有龙井寺,故茶也名龙井了。龙井茶之名,实实地起源于此了。

在这个官方称之为广福院,民间称之为胡公庙的山郊野寺,建立新世界新村,实现乌托邦的理想,到头来只落在了杭嘉和一个人的头上。

在那个股俄的早晨,春雨打湿了地皮,而嘉和则从羊坝头走出,经过河坊街那间小杂货铺时,看见他的同志李君正在下门板,肩上还垫着一块毛巾。看见嘉和,古怪地用手指指那正和他一起在下门板的父亲的后脑勺,又指指自己,然后空出一只手来摆了几摆,便重新开始沉醉于下门板。

陈君倒是在门口久久地等着他,肩上背着胡乱扎成一团的被絮:“我本来前天就要走了,为了送你我才硬留下的,我爹在乡下吐了血,捎信来让我去顶班教书,要不这一碗饭就吃不下去了。”

嘉和说:“没关系,你快走吧,我自己一个人去,我识路的。”

“你看,说好我们三个人一起去的,现在只剩下你一个人了。”

“这有什么,一个人也有一个人的好处,我带着那么多书,正好到庙里去读呢。”

陈君陪他走出城门,停了脚步,说:“嘉和,昨夜我一宵没睡,我母亲得着肺结核,如今又染给了我爹,什么时候,我也得吐血。”

嘉和想了想,说:“赶快改造这旧社会吧,新社会一到,什么都好了。”

就这样,忘忧茶庄的长子杭嘉和,怀里揣着写给大弟嘉平的那叠信,背上行囊里塞着陶渊明的《桃花源记》和鲁哀鸣的《极乐地》,眼里散发出新世界的光辉。光辉的中心,是一片膝航温柔的绿色,毛茸茸地抚慰着他那焦渴的心。在绿色的中间,恍馆又有红瓦白墙,错落有致,明明灭灭,忽隐忽现。他一阵阵的心血来潮,便一个人向那绿色走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