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七章(第2/3页)

说到肖童大家感叹了几句。谈到他的后事,李春强说,肖童虽然也是个吸毒人员,但在这个案子上是立了大功的,我认为也应该给他评功摆好,追记个几等功什么的。一说肖童处长自然把目光投向庆春。庆春从开会到现在一直沉默不语。此时她从随身的皮包里取出一沓钱来,是一沓数目不小的美元。大家的目光都惊讶着,听见庆春的声音抖得厉害,她说,这是一万美元,可能是欧阳天放在他身上的毒资,他临牺牲以前托我上交给组织。他死得很英勇,很壮烈,他是一个真真正正的革命烈士!

处长迟疑了一下,点头,说,他是在战斗中牺牲的,按条例中规定的条件,倒是可以申报为烈士的。李春强看一眼欧庆春,随即附议,也说没错,应该给肖童追认这个称号。广东省厅的同志说他是你们的人,这要你们回去自己申报。

在按下来的几人里,他们的工作依然忙碌。处长先期回北京去了。李春强和杜长发等都留在广州处理案件的收尾工作,包括对嫌疑人的审讯和物证的汇集。他们让庆春用更多的时间去处理肖童的后事。他是她负责联络的特情,理应由她料理这些事情。

她首先往北京打电话给郑文燕,在她那里查到了肖童父母在德国的电话。然后在中午十二点把电话打到了慕尼黑,这正是那边的清晨六点钟。肖童的母亲在电话里哭了,庆春也忍不住相隔万里同她一起唏嘘。肖童的父母在接到电话的第三天便乘飞机赶到了广州,见了儿子最后一面。虽然肖童追认为烈士的问题只限于一种非正式的议论,但省厅还是以烈士亲属的规格认真接待了他们。这使庆春从内心里十分感激。她想如果肖童真的获得了烈士的荣誉,她一定要把他的烈士证书送到对他有深深误解的母校燕京大学去,让他昔日的老师和同学们都看到。她确信这是肖童的心愿。

她确信自己是这世界上最了解肖童的人,但是她一连几天脑子里总是绕不开肖童死时的那个情景。她反反复复地琢磨着他那一刻的面部表情,那张脸面对欧阳兰兰的枪口竟是那么安详平静。他还向欧阳兰兰不慌不忙地说了一句话。他究竟说什么呢?庆春越想越觉得他显然是意识到死亡了,至少面对死亡他并不想躲避!

除了生命终止前的这个刹那,庆春确信自己已经了解了全部的肖童。就是对这个奇怪的刹那,她仿佛也能隐隐感知。肖童面对的毕竟不仅仅是欧阳兰兰的枪口,而且还有她肚子里怀着的,他的孩子!

肖童的父母非常通情达理,同意儿子的遗体在当地火化。在火化的那天举行了一个简朴的,内部的,只有亲属和6·16案侦破工作参加者在场的送别仪式。郑文燕也从北京赶来了,在这个仪式上见到了昔日情人的遗容,哭了,但很节制。李春强和杜长发替肖童穿了衣服。衣服是庆春上街买的。她原先想买他日常总是穿的时髦的衣服和牛仔裤,但思想再三还是买了一套西服。因为她想起肖童第一次接她去他家时,就穿了西服,在学校演讲比赛时也穿了西服。看来重要时刻他还是选择西服的。而且西服能给他一种意外的潇洒和风度。经过清示,处里同意报销一千元的服装费,包括内衣和鞋子。这似乎已经是按照烈士的标准了。但庆春光买那套皮尔·卡丹的西服,就花了四千多元,加上一双五百元的皮鞋以及和西服同一个牌子的衬衣,加上皮带领带之类,总共用去了六千多元。庆春想,这个钱理应由她自己出。

送别仪式就在医院的一间不大的空房里举行。没有遗像,没有横幅,甚至也没有花圈和松柏。肖童被简单地化了妆,躺在白布铺底的一个担架车上,胸口放着父母送上的一束鲜花。庆春也想买一束鲜花放到他的胸前,但那是亲人才能放花的地方。她什么也不是。人们依次向遗体鞠躬,然后向肖童的父母表示慰问。白发人送黑发人的悲痛人所共知,他的父母是这送别仪式上被安慰的主角。没有人理会庆春,她预先是想好了不在这里哭的,她的悲痛只属于她和肖童两人,是他们两人共享的秘密。她尽量挨到最后,才上去和他告别。她没有像所有人那样冲他鞠躬,而是走到他的近前,她看到那张双眸紧闭的脸上带着几分庄严,依然如活着一样清俊。他的面容使欧庆春一下子想起了和他在一起的每一时刻。她想他好多次让她主动和他亲吻可她从来还没有答应过,以及诸如此类很多很多让她此刻痛悔万分的事。她把那张将自己和肖童剪贴在一起的合影照片,放进了他贴身的衬衣口袋里,然后当着肖童父母和李春强、郑文燕以及所有人的面,亲吻了肖童的紧闭的双唇。这是她第一次主动地亲他的嘴,也是最后一次了。这个她爱的人,她爱的躯体,这躯体的每一个部分,除了那一对由他和胡新民共享的角膜外,都将永远不复存在了。她无法离舍地抱着他,眼泪终于滚滚而下,她抱住他大声地痛哭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