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第4/5页)

无论记者怎么追问,怎么诱导,保良始终不开金口,不为所动。

那个自称是都市早报的记者三十来岁,样子和言语也还正派。保良并不认为他是坏人,但绝对相信他能坏事。他知道自己的身份一旦被媒体曝光,对他和菲菲,对他的单位,都终将凶多吉少。

整整一个星期,除了周末和周六的晚上保良和张楠在一起吃饭并看了一场电影外,其余的休息时间他都这样穿戴整齐地上街乞讨。乞讨所得的数额每天不尽相同,多时一天四百多块,少时只有几块散钱。时间长了保良才体会到乞讨也不是个好干的事情,面子上的难堪到后来已不是最大困难,躲避城管、保安的驱赶和记者的纠缠,才更加需要操心。

乞讨给保良带来的,既有被同情的感动,也有被怀疑和讥讽的伤害。他强迫自己的脸皮越厚越好,碰上个别恶语谩骂的,只能学着忍气吞声。为了得到更多施舍,他甚至把乞讨从地铁站口搬进了地铁车厢,在拥挤的车厢中向近在咫尺的乘客端起乞讨的牌子,对乘客会形成一种难以躲避的高压,尤其是那些慈眉善目的女性,面对牌子上恳求的言辞和保良恳求的目光,总会有人拿出钱来。保良也知道这样的乞讨方式有点近于强迫,不太道德,甚至,令人厌恶。但纸盒里的虚实对他来说,实在是一种更大的压迫,令他不免利令智昏。好在这种车厢乞讨的行为很快被群众举报,保良很快便被乘警和列车工作人员扣留并带到地铁派出所进行训诫。严厉的训诫保良尚可承受,难以承受的只是,一天讨来的钱款全被没收。

当钱款可以凑足一千元的整数时,保良把钱送到了菲菲的住处。一千元对菲菲的巨额负债尽管微不足道,但保良还是想让菲菲看到,他已经把他的承诺付诸实施。他希望菲菲因此有所触动,重新考虑自己今后的人生。

但是菲菲的态度,让保良非常失望。

菲菲先是对保良能做出如此不要脸面的事情备感吃惊,随后又对保良的用意嗤之以鼻,她即便在吃惊的瞬间流露出些许感动,但那感动也只持续了五六分钟,很快便被与往常一样的轻蔑取代。她说我早知道你没什么正经本事,你能干出这种事来只能说明你这人不是装笨,而是真笨。

但保良想,菲菲这人,常常这样心口不一。他想只要自己坚持下去,菲菲迟早可以回心转意。

后来菲菲把这事当做笑料告诉了李臣和刘存亮,他们也都先后打电话劝过保良。李臣说就算菲菲有恩于你,你一个大男人也犯不上这样作践自己。而且我告诉你吧,菲菲这种女孩我见得太多了,凡是干了小姐的女孩,就算开始是迫于生计,干到后来要想让她们回过头来再苦哈哈的去挣一份微薄的工资,绝对不现实了。舒服惯了的人再为几百块工资拼一个月体力,放上你你也不干。在这些女孩的眼里,命运就像被人强奸,如果反抗没用,还不如就顺了这个劲儿好好享受一番呢。刘存亮的规劝更为直白,他说:保良,菲菲是很爱你,她过去为了得到你不惜一切,但这种激情好多年轻人都会有的,不算什么新鲜。激情这东西来得越凶去得越快,而且以我对现在这些年轻女孩的观察,在金钱与爱情发生搏斗的时候,爱情总是无可奈何,落花流水。

但保良想,他还是应该坚持下去。坚持才会出现转机,坚持才能问心无愧。即便最终毫无转机,也要求个问心无愧。

保良终于没能坚持下去。

当在地铁和商场门口及地铁车厢的乞讨已无法进行的情况下,保良把他的阵地移到了地下人行通道。他在这里席地而坐,背靠墙壁,把写着字的纸板和收钱的纸盒都摆在地上,既不影响交通市容,也不给过往行人造成压力。只是,这样的乞讨方式尽管会让他心安理得一些,却如姜太公钓鱼一样,一天下来所得无几。

进入地下人行通道的第三天,来了几个警察,保良不知道这是警察清理市容的常规行动,还是专门冲他来的。那时他正低头坐在地上,最先看到的,是一双民警的皮鞋,那双皮鞋在他的纸盒纸板前停住,站立良久,保良起初以为是位施主在看那纸牌上的字迹,时间长了才疑心地抬头。他没想到他仰面看到的,竟然是身穿警服的女警夏萱。

保良恨不得有个地缝能钻进去。

夏萱并没看那牌子,她的目光在盯着保良。

地下通道里,还有几个乞丐,还有几个在此打铺睡觉的盲流,警察们正把这些人统统轰起来统一带走。有人在招呼夏萱,夏萱这才对保良发出命令:

“把钱收起来,跟我们走吧。”

夏萱的口气是冷冷的,但并不威严。而且,她并未没收纸盒里已有的十多块钱,而是看着保良把那些钱收进挎包,才带着他走向通道的出口,与在那里的几位民警会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