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第3/5页)

父亲一口一个“我们”,这说明父亲已经把保良排除在外,而把自己和杨阿姨和嘟嘟,划在一拨去了。保良很敏感,也很反感。尽管父亲的话说得句句有理,但对立的情绪让保良一句也听不进去。当感情激动的时候,道理的对错已经不重要了,决定性的因素,只是情绪。

保良红着眼睛,用最后通牒的口气逼问父亲:“爸,我尊重您,但我也希望您尊重我,我希望我在这个家里还有一点基本的权利。我再问您一遍,我最好的朋友,现在有困难,没地方住,我希望您能同意让他们住在我的屋里,我希望您能同意!如果您不同意,那我就跟他们一起走,一起离开这里!”

其实保良明明知道,以父亲的性格,在他这种威逼下绝不会退让,但愤怒已将保良推到了悬崖,也同样无路可退。他的逼问犹如纵身一跃,结果只能粉身碎骨。

“好,保良!”父亲说,“你既然这么问,那我就告诉你,我不同意!你愿意到哪去就到哪去,这就是你的权利!”

保良瞪着父亲,他从小到大从没像现在这样,敢对父亲如此怒目而视。父亲一直是他景仰的对象,也一直是他恐惧的对象,父亲不仅把他养大成人,而且帮他成为一名公院的学员,他未来的一切,都要依靠父亲的规划,他和父亲之间,不仅是父子,而且是师徒,是官兵,一直是指挥与服从的关系。

但现在,父亲受到了冒犯,他变得怒不可遏。他也狠狠瞪着保良,彼此剑拔弩张。他指着保良的卧室,恶声说道:“你马上让他们走,我的话你听见没有!你不去说我就去说!这么多天我一直给你面子,你别蹬鼻子上脸跟我犯浑!你要跟我来浑的我比你还浑!”

保良不再与父亲对峙,他转过身来的目光,对这个家充满绝望。他拉开自己的房门,对两个不知所措的伙伴说了句:“咱们走!”然后用力打开衣柜,从里面未加挑选地随手拽出几件衣服,塞进自己的挎包,然后率先走出了他的卧室。他甚至没有向僵直地站在客厅里的父亲看上一眼,就带着他的两个兄弟,打开家门,愤而出走。

李臣和刘存亮惶惶然地跟着保良走出了这座小院,一直走到巷外的大街。街上灯光昏黄,人迹稀落。有一些风,吹起他们的头发和衣角,刘存亮不由竖起衣领,左右看看,气馁地问道:

“那咱们现在去哪儿?”

半夜两点,他们找到了一家旅店。旅店的门前停满了外地牌照的货运卡车,能看出这是一家专供过往司机投宿的“大车店”。李臣刚到省城时曾在这里住过一夜,知道在这儿可以租到三十元一天的小屋。

他们在这样一间只有一张床铺的小屋里,挤着过了一夜。

李臣丢了工作,保良和家里闹翻,刘存亮也没了住处,三个人全都郁郁寡欢。不过在这个不眠之夜,兄弟之间的更多安慰,还是一致地投向了保良。大家都是大人了,都懂得父子恶交最需要劝解。

天亮时李臣和刘存亮熬不住困倦,横躺竖歪地打起了呼噜。保良跑到旅店公用的洗漱房里洗了把脸,没有毛巾擦就用手抹了两下,便出门搭早班的公交车赶去上学。学校在省城的西郊,早操肯定赶不上了,但他必须最迟于八点以前赶上今天的头一堂课。头一堂课是学习邓小平理论,这种政治课对考勤的要求最为严格。

这一周每日照常出操、上课、自习、点名,保良别无他念。

和往常不同的是,他就是在上课时也把手机转入振动,置于开机的状态。他在等谁的电话呢?尽管他心里不想承认,但偶尔电话响起,他看到来电显示并不是家里的电话或者父亲的手机时,就有一种失望的感觉。

冷静之后,想想父亲那晚赶走他的朋友,一来不是全无理由,二来,也怪他情绪失控把父亲激怒。保良发现,很久以来,他和父亲之间其实并无沟通思想、处理分歧的有效渠道,平时很少把心里话倾诉给对方,也很少倾听对方的心情。

保良的脾气虽然不及父亲暴躁,但个性上却遗传了父亲的死硬,即便后悔,也不愿主动向对手低头认错。也许父亲也在等着保良的电话,也许只要保良向父亲认个错,父亲就会立即原谅他了,甚至都不一定让他再向杨阿姨和嘟嘟赔礼道歉,一切就都和好如初。

但一周过去了,电话二十四小时开着,父亲没有打来电话,保良也没有打给父亲。父子之间好像在进行一场无声的冷战,试看到底谁赢谁输。

这一周保良倒是给李臣打了几个电话,也发过几次短信,关心他和刘存亮的食宿问题。从李臣口中保良得知,刘存亮住到他们餐厅一个服务生租的地下室去了,李臣还在打油飞,今天这里住住,明天又搬到那里。别看李臣来省城不到一年,结交的朋友比保良还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