愤怒的城堡 第五章(第2/7页)

然后,蓉叫来布拉斯,对他说:

——瑞先生快回来了。要想办法知道他什么时候到,从哪里回来。我想去接他。

——不可能知道呀,没有人知道他去了哪里。

——带我去找他。越快越好。

两天之后,蓉坐在一个城市的火车站里,她自己都不知道这个城市存不存在。火车到达这里,又从这里出发。她坐在那里,眼睛看着地面,她呼吸均匀,表面上看起来十分耐心。时间一个小时一个小时地过去。后来一个男人走近她、那就是瑞先生。

——蓉,你在这里做什么?

她站起身来,好像老了很多岁,微笑着缓缓说:

——原谅我,丹尼。我想问你一件事情。

布拉斯站在后面几步远的地方,他的心快要崩裂了。

——有一次你对我说,我们两人永远都不会死,是不是真的?

火车来来往往,像疯了一样。所有的人上上下下,每个人都在用生命之线编织着自己的故事,那些美丽又让人诅咒的作品,无穷的任务。

——是真的,蓉。我向你发誓。

当瑞先生回到家的时候,他面对一种可怕的寂静和一个不想见到的客人:伯内蒂工程师。工程师说了很多,不断地提到两句话,在他看来应该是决定性的事情:“令人遗憾的事故”和“该受责备的工钱的拖欠”。在门槛那儿,瑞先生停下来听了几句,没有让他进门。后来,当他十分确信这个男人让人恶心,就打断了他的讲话,然后说:

——我想要您的人在今天晚上之前离开。一个月以后您会收到钱。您现在走吧。

伯内蒂恼火地嘟囔了几句。

——还有一件事情。那天有四十多个人在场。他们中间有一个人瞄得很准,或者说他很不幸。如果您认识他,请您转告他这里所有人都原谅他了。不过,请您也告诉他:他一定会付出代价的。他惹下的祸,最后会付出代价的。

——我可以向您保证,瑞先生,我永远都不会传达这样粗鲁的消息,因为就像我对您说的;我绝不认识干这件事情的人……

——您滚开。您臭得像一具尸体。

第二天,工地空了,所有人都消失了。在伊丽莎白火车头面前有九公里四百零七米铁轨。一动不动,悄无声息,铁轨的尽头是一片草地。在青草中间,瑞先生一直走到那里,他一个人走在毛毛雨里,一步一步,走了几个小时。他坐在最后一段铁轨上,环顾周围,没有草地也没有小山丘,一切都淹没在从天而降的灰蒙蒙的水雾里。你可以向任何方向转身,但是不幸的是任何方向都好像一样。没有声息,也没有人看你。一片无可救药的空旷,没有方向、没有语言。瑞先生继续看着四周,但已经没办法从头开始了。他实在无法明白。没有办法,他实在没办法发现。生命究竟在哪里。

深冬,在那栋寂静的大房子深处,瑞先生和埃克托尔·奥赫面对面坐着。自从他们上次见面,已经过去了很多年。后来,奥赫来了。

——巴黎不下雪。

——这里到处都是雪。

他们面对面坐着。柳条编的大藤椅。他们心平气和,没有试图寻找话题。他们呆在那里,仅仅如此就很有意思,自有它的妙处。时间一分钟一分钟地过去,也许过去了一小时。后来,几乎难以察觉,传来埃克托尔·奥赫的声音。

——他们不相信它能建起来。参加揭幕庆典的人来的时候,成千上万的人,他们认为水晶宫将会像纸做的一样夭折,其实,比纸做的更糟,是玻璃做的。他们就这样评说。专家也这样写,说它会在放上第一根铁架时倒地。到了那一天,市里来了很多人,都是专门为了看它倒下来的情景。那些铁架非常大,肋拱要架在十字形耳堂上面,用了十多个链式绞车和滑轮才能慢慢地举起来,要把它们举到二十五米的高度然后安置在拔地而起的柱子上。需要一百多个人手。他们在众目睽睽下工作。所有人在那里都是为了等待惨剧的发生。花了一个小时,在最后的紧要关头,有的人受不了了,垂下了目光,不忍心看,所以就看不见,那些巨大的铁架,被轻轻地放在柱子上面,就像来自远方的大候鸟那样停在那里歇息。这时,掌声响起。我已经说过了,后来回家讲述,孩子们在那里听,眼睛睁得大大的。有一天你会不会带我去看水晶宫呢?好吧,有一天我会带你去,现在睡觉吧。

瑞先生的手里拿着一本新书,他在裁书页,用一把银质裁纸刀,一页页地裁开。就像用一根线在穿珍珠,一颗又一颗。奥赫两只手搓来搓去,眼睛看着前方。

——皇家卫队来了三百名士兵。一个五十多岁的人指挥,他花白的大胡子,叫喊声非常刺耳。他们不相信在人群和那些参加世界展览的展品的重负之下,高空展厅可以支撑得住。就这样,他们叫来了士兵。都是年轻人,没人知道他们害不害怕。他们想让那些士兵爬上去,在木制的横梁上行走,所有人都认为这样一来就会倒塌。他们两个人一排,从旋梯上走上去。一长队人没完没了地走。谁知道他们害不害怕。最后,他们就像在进行一场阅兵式,他们在上面列队,甚至还带着枪,人手一把枪,后面的背包里装满了石头。工人们在下面看着,想着这是多么滑稽的战争。那个白胡子老头喊了一声口令,士兵们都直挺挺地立正。又一声令下,他们开始行军,整齐得无懈可击。每一步都可能使一切折断,但是,在那三百张面孔上看不到任何害怕或惊异,什么都没有。他们已经训练有素,可以像这样面对死亡行军。一种非常精彩的场面。从远处看就像一场瓶子里的战斗,精工细做的活计,而不是帆船或者类似的东西。一场装在大玻璃瓶里面的战争。有节奏的踢踏声弹在玻璃墙壁上,又被返回去,在空气中回荡。有一个工人的口袋里有一只口琴,他把它拿出来,开始吹《上帝拯救女王》,和着那种毫无意义的行军的节奏。没有倒塌,他们会活着走到尽头。口琴的乐声很优美。他们到达展厅尽头然后停在那里。白胡子老头一声令下他们就停了下来。又一声令下他们就转过身来。又开始走,第二次,然后是第三次。无法预测。在离地十米的高处,在不会倒塌的木地板上面来回行走。滑稽的事情。后来这件事好像也出现在报纸上。同麻雀的事情一样。飞来了一大群麻雀,停在了水晶宫的横梁上。成千上万只麻雀,工人没有办法工作。有些玻璃已经安装起来了,麻雀们在享受玻璃下面的温暖。没办法赶走它们。它们无休止地聒噪,飞来飞去,到处捣乱,让你心烦意乱。四周都是玻璃,没办法向它们射击。人们试着用毒药,但是它们不落下来。一切都停了下来,还有两个月就到竣工庆典的日子,却不得不停工。真是可笑,但是没有办法。大家都各执其词,但没有一个办法管用,一筹莫展。如果女王没有叫韦林顿公爵来,工程可能就泡汤了。一天早上他到了工地上,观察着天空中和玻璃下面怡然自得的成千上万只麻雀。他看了看说道:“一只老鹰,你们带一只老鹰来。”他说了这句话就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