愤怒的城堡 第三章(第8/14页)

他举止优雅,头发很乱,带着一个褐色的大皮包。他站在瑞先生家的门槛前,手里拿着一片很旧的剪报。他把那片纸靠近眼睛,在开口说话以前,他用一种听起很悠远的声音念到:

——我找瑞先生……瑞玻璃厂的瑞先生。

——我就是。

他把那片剪报放在口袋里。把皮包放在地上。看着瑞先生,但没有直视他的眼睛。

——我叫埃克托尔·奥赫。

在某种意义上,一切在十一年以前已经开始了,那一天埃克托尔·奥赫(他当时比现在年轻十一岁),在翻阅一张巴黎的报纸。他无意中看到一篇显眼的广告,那是迪普拉公司的产品广告,他们似乎把产品的销路全寄托在这篇广告上了:阿玛瑞丽香精:芬芳、防菌、卫生的洗手间用品。“除了提供给女士们无与伦比的益处,这种香料还具有药用的功能,旨在赢得为欣然信赖其疗效的所有女士们的信任。尽管,我们的水不会像青春不老之温泉,能瞬间抹去岁月的痕迹,然而它却有一个无法低估的功效:它能重新恢复器官的完美,使那些上帝的杰作恢复到过去完整无缺的状态,因为它形状典雅,纯洁优美,构成了对人类最美丽的一半——女人,让人叹为观止的修饰作用。没有我们的发现造福,这个装饰既高贵,又娇嫩,加上它的形状优美、神秘而且脆弱,就像一朵娇贵的鲜花,会在第一场暴风雨中枯萎,只留下昙花一现的瞬间。一旦时光消逝,她们就注定要憔悴,因为疾病,解决喂奶的辛苦或者残酷的紧身上衣的致命束缚。我们的阿玛瑞丽产品,是为女士们的需要而专门设计的,针对洗手间里最急切最隐秘的需求。”

埃克托尔·奥赫寻思,毫无疑问,这就是文学。这篇文章的美妙绝伦让他觉得不安。他研究精确的插入句,难以察觉的关联词,形容词的使用分寸得体。“残酷的紧身上衣的致命束缚”:就像诗句一样。尤其让他着迷的是,长篇大论地描写一样东西,却没有提到它的名字。在一个优雅的要点上建起了精彩修辞的稿子。天才的稿子。

埃克托尔·奥赫一生中没有读过多少东西,也没有见过比这更完美的文字。因此他很兴奋,开始剪那一小片纸。力图躲过命运,已经准确无误地保存在这张印刷纸上的命运,注定在后来的日子中消失。他那时剪报。当时就在那里,因为偶然的重叠和随意的交接,令人费解的巧合,他的目光落在了一个小标题上,上面写,他可能是小声念出来的,宣布了一桩实在无法记清楚的事件。

玻璃工业向前迈进重要一步。

后面用更小字写着:

革命性专利。

埃克托尔·奥赫放下剪刀开始阅读。只言片语,介绍了获奖的瑞玻璃厂。从生产用于庆典的水晶产品的精细做工而闻名于世,他们现在已经提出了一种制作工艺,可以生产出非常薄(三毫米)、足有一平方米大小的玻璃板。那道制作工艺已经被授予《瑞玻璃厂安德森专利》;专供所有出于任何原因而对其感兴趣的人使用。

可以推测,像这样的人可并不多。埃克托尔·奥赫就是其中一个。他是一个设计师,在他的脑海里一直酝酿着一个精确的观念:如果用玻璃替代石头、砖头和大理石来建房子和大厦,这个世界一定会变得更美好。他顽固地纠缠在一个透明城市的假象里。晚上,在他的工作室里,在一片寂静之中,他清楚地听见雨落在玻璃拱门上面的声音,那道覆盖着巴黎的林阴大道玻璃拱门。如果他闭上眼睛,就可以听到那种声音,感受到那种气息。在他的房间里散布的无数张稿纸上,草图和周密的计划都在等待那个时刻,城市的不同部分用玻璃建成:火车站,市场,道路,公共建筑和教堂……在那些设计的旁边,堆积着埃克托尔·奥赫为了把这个乌托邦变成现实的演算纸(十分复杂的运算终究论证了一篇文章的最终观点,他认为那是最近几年的主要学术成果:阿尔蒂尔·维埃尔,数学对于保证建筑稳定的重要性,巴黎,一八〇五)。那是一篇其他人都无庸置疑的文章。

如果有个人对来自于瑞玻璃厂的消息感兴趣,那个人就是埃克托尔·奥赫。他重新把剪刀拿在手上,他一边剪下那篇短文,一边想那上面对瑞企业的地址只字未提,这再次证明了当地报纸的无用,他急匆匆地走出家门去搜集更多的信息。

命运带来出人意料的邂逅。没有走到十米,埃克托尔·奥赫看到世界在轻微地晃动。他停了下来。如果是其他人可能会认为是发生了地震。他感到又是那个可恶的魔鬼在出人意料的时刻在他的脑子里活动,说不清楚的恶魔,该死的幽灵,事先不告知地用那种死亡的恶臭,一下子就摧毁了他的灵魂,那个阴险的仇敌,那个混蛋,使他在这个世界面前、在自己面前变得可笑。他仅仅来得及想能不能重新回到家里。然后他跌倒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