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四(第5/7页)

但到了夜里,他就发烧了。他开始感到头痛。请来了城里的医生(尼古拉·彼得罗维奇没听他哥哥的意见,巴扎罗夫本人也希望如此)。巴扎罗夫整天坐在自己的房里,全身发黄,满脸怒气,他只用最短的时间去看望病人。他两次碰到菲尼奇卡,但她吓得躲开了。新来的医生建议喝点清凉的饮料,不过他也肯定巴扎罗夫的说法,看不到有什么危险。尼古拉·彼得罗维奇告诉他,他哥哥是自己不小心伤了自己的,医生对此的回答是一声:“嗯!”但在收到二十五个银卢布以后,医生马上说:“您说得很对,这种事经常发生。”

这个家里的人谁也没有躺下睡觉,谁也没有脱下衣服。尼古拉·彼得罗维奇踮着脚走进哥哥的房里,又踮着脚离开他从房里走出来。巴维尔·彼得罗维奇则恍恍惚惚,不断地低声呻吟,对弟弟说“Couchezvous[204]”,不断请求喝水。尼古拉·彼得罗维奇有一次碰见菲尼奇卡给他送去一杯柠檬水,巴维尔·彼得罗维奇聚精会神地望了望她,然后就把它喝干了。到早晨,他体温又升高了一点,开始说起胡话来了,先是说出一些不连贯的词语,后来他突然睁开两眼,看见自己的弟弟正关切地对他俯着身子,坐在自己的床边,于是他说道:

“尼古拉,是不是菲尼奇卡真有点像涅利的模样呢?”

“哪个涅利,巴沙[205]?”“你这还要问吗?就是P公爵夫人嘛……特别是面庞的上部。C’est dela méme famille.[206]”

尼古拉·彼得罗维奇什么话也没有回答,可心中却对于旧情在人身上的生命力如此顽强表示惊讶。

“你看又冒出来啦!”他心想。

“啊呀,我多么喜欢这个空无一物的东西啊!”巴维尔·彼得罗维奇把一双手枕在脑后,愁苦地呻吟,“我决不容许任何一个厚颜无耻的家伙去碰她一下……”过了一会儿他含糊不清地说道。

尼古拉·彼得罗维奇只是叹了一声气;他也不知道这些话是对谁说的。

第二天八点左右,巴扎罗夫出现了。他已经收拾好行装,把自己捉来的青蛙、昆虫和小鸟全都放了。

“您是来同我告辞的吧?”尼古拉·彼得罗维奇迎着他站起来说道。

“正是,先生!”

“我理解您,并且完全赞同您的行动。责任当然全在我可怜的哥哥身上。他为此受到了惩罚。他亲自告诉过我,是他迫使你不得不那样做的。我相信您无法避免这场决斗……这场决斗在某种程度上说,是由于你们彼此的观点经常对立的结果(尼古拉·彼得罗维奇的言语有点颠三倒四了)。我哥哥是个旧式人物,脾气火暴,思想顽固……事情这么了结,真该谢天谢地!我已经采取必要的措施,绝不让这件事张扬出去……”

“我把我的地址留给您,以防万一发生什么事情。”巴扎罗夫漫不经心地说道。

“我希望不要发生任何事情,叶夫格尼·华西里依奇……我感到非常遗憾的是,您在我们家里逗留竟会……如此结局。更加使我感到痛苦的是阿尔卡季……”“我肯定还会见到他的。”巴扎罗夫表示不同意,任何“解释”和“说明”之类的话语都使他感到很不耐烦,“如果我见不到他,请您代我向他致意并请求他接受我的歉意。”

“我也请求……”尼古拉·彼得罗维奇鞠躬回答说。但巴扎罗夫没有等到他把话说完,就走出去了。

知道巴扎罗夫要走以后,巴维尔·彼得罗维奇希望见见他,同他握握手。但巴扎罗夫对此冷若冰霜,他明白巴维尔·彼得罗维奇想表示自己宽宏大量。同菲尼奇卡他没能找到机会告别,他只从窗口同她交换了一下眼色。他觉得她面带忧伤。“她大概要倒霉了!”他暗自想,“不会要紧的,她马上会挺过去的!”不过,彼得却大动感情,甚至趴在他肩膀上哭了起来,直到巴扎罗夫问他:“你的眼睛是不是放在水里了。”他才止住流泪。而杜尼亚莎为了掩饰自己的激动心情,不得不跑进树林子里躲了起来。这场悲痛的罪魁祸首终于爬上了一辆大车,抽起雪茄来了。车子走了三俄里多,到了道路的拐弯处,基尔萨诺夫田庄连同他的一座新院子展开成一条线,最后一次展现在他的眼前时,他只是说了一句“该死的老爷们”,吐了一口唾沫,然后就用军大衣把自己包得更紧更紧。

巴维尔·彼得罗维奇很快就好些了,但他仍然不得不在床上躺了将近一个星期。用他自己的话来说,他相当耐心地经受了自己的“囚徒”生活,只是他非常在乎梳洗,而且老是吩咐仆人给他洒香水。尼古拉·彼得罗维奇则给他读杂志。菲尼奇卡仍然照常侍候他,给他送菜汤、柠檬水、煎鸡蛋、茶水。但她每次走进他的房门就暗暗地感到惊恐。巴维尔·彼得罗维奇出人意料的行动,把家里所有的人都吓坏了,而菲尼奇卡被吓得比所有的人都厉害,只有普罗科菲依奇一人并不感到意外,他告诉别人,在他年轻的时代,老爷们也是常常打架的,“不过,那都是在高贵的老爷之间进行的,至于那些下贱的人,要是粗暴无礼,那就吩咐下人把他们拖到了马厩里打屁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