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第2/3页)

但是,阿尔卡季没有听他说的话,已经从凉台上跑下去了。尼古拉·彼得罗维奇望着他的背影,十分尴尬地坐到了椅子上。他的心开始怦怦地跳动起来……在这一时刻里他是否觉得他与儿子未来的关系不可避免地会变得很奇怪呢?他是否意识到阿尔卡季今后将不再给予他尊敬呢?如果他根本不提及这件事,他又会不会责备自己软弱呢?实在很难说得清楚。其实所有这些感情,他身上都有,但都只是一些感触,而且也不够明显。所以他脸上的红云没有消失,心也还在怦怦地跳个不停。

响起了一阵急急忙忙的脚步声,阿尔卡季走到凉台上来了。

“我们已经认识了,父亲,”他大声叫道,脸上露出某种亲切而又十分得意的神情。“菲多西亚·尼古拉耶夫娜今天并不怎么不舒服,她晚一点就会来的。你怎么不告诉我已经有了一个小弟弟呢?我本该昨天晚上就要好好亲亲他的,就像刚才亲他那样。”

尼古拉·彼得罗维奇想说点什么,想站起身来,敞开怀抱……但阿尔卡季已经扑过来,抱住了他的脖子。

“这是怎么回事呀?又拥抱啦?”在他们的身后响起了巴维尔·彼得罗维奇的声音。

他在此时此刻出现,父子两人都同样感到高兴。往往有许多动人的场面,人们还是希望尽快把它结束。

“你为什么感到吃惊呢?”尼古拉·彼得罗维奇十分快活地说了起来,“多少年我才把阿尔卡季等回来……打从昨天起我就还没来得及好好地看看他。”

“我根本不感到惊奇,”巴维尔·彼得罗维奇说道,“甚至我本人也不反对同他拥抱。”

阿尔卡季赶紧走到伯父跟前,于是在自己的面颊上又一次接触到了伯父洒过香水的胡子。巴维尔·彼得罗维奇坐到桌旁。他身上穿一套英国风格的、做工精巧的晨服,头上戴一顶小小的菲斯卡帽子[31]。这顶小帽和漫不经心地系起的领带暗示着乡村生活的自由,但是他那衬衫(的确不是白的,而是一件花的,因为这样才与早晨穿的衣服相适应)的硬领却像平时一样,衬托着他那剃得精光的下巴。

“你的那位新朋友到哪里去了呢?”他问阿尔卡季。

“他不在家。他通常都起得早,然后到什么地方去。我们不必对他加以注意,他是不拘礼节的。”

“对,这一点看得出来,”巴维尔·彼得罗维奇开始不慌不忙地往面包上放牛油,“他会在我们这儿做客很久吗?”

“很难说。他是去看他父亲顺路来我们这里的。”

“他父亲住在什么地方?”

“就在我们省,离这里大约八十俄里。他在那里有一份小小的田产,以前他在步兵团里当过军医。”

“哦,得……得……得……怪不得我老在问自己:巴扎罗夫这个姓我在哪儿听说过呢?尼古拉,还记得吧,老爷子的步兵师里不是有个医生姓巴扎罗夫吗?”

“好像是有一个。”

“一定是的,一定是的。这么说来那个军医就是他父亲了。嗯!”

巴维尔·彼得罗维奇摸了摸他的胡子。“好了,那么巴扎罗夫先生本人到底是个什么人呢?”他一字一顿地不急不慢地问道。

“巴扎罗夫是个什么样的人吗?”阿尔卡季淡淡一笑,“亲爱的伯伯,您是希望我告诉您他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吗?”

“好侄儿,麻烦你讲一讲吧。”

“他是一个虚无主义者。”

“什么?”尼古拉·彼得罗维奇问道,而巴维尔·彼得罗维奇则把刀尖叉着一块牛油的刀子举在空中,一动不动地呆住了。

“他是虚无主义者,”阿尔卡季重说了一遍。

“虚无主义者,”尼古拉·彼得罗维奇说道,“据我的判断,这是由拉丁文nihil一词译过来的,意思是什么也没有。这就是说,虚无主义者是……对任何东西都不予承认的人吗?”

“应该说是对任何事物都不予重视的人。”巴维尔·彼得罗维奇接口说道:随即又着手叉牛油。

“是对一切都采取批判态度的人。”阿尔卡季说道。

“这不是一回事吗?”巴维尔·彼得罗维奇问道。

“不,这不是一回事。虚无主义者,这是不在任何权威面前低头,不相信任何一个原则的人,不管这个原则受到多大的尊重。”

“怎么,你觉得这很好吗?”巴维尔·彼得罗维奇打断了他的话。

“这得看对谁来说啦,伯伯。有的人觉得这样很好,可另一些人则觉得这样很坏。”

“原来是这样。好的,不过我看这不是我们这部分人的观点。我们,老一辈的人,认为没有原则(按照法国人的念法,巴维尔·彼得罗维奇把原则这个词念得很柔和,可是阿尔卡季则恰恰相反,念得很重,重音落在第一个音节上),没有你所说的大家共同相信的原则,我们就寸步难行,连喘气也是不许可的。Vous avez change cela[32],但愿上帝保佑你们身体健康,保佑你们获得将军头衔[33],而我们则只好站在一旁欣赏了;先生们……怎么样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