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第5/6页)

男爵疾步上前,劝道:

“嗳!别闹啦,求求您,别这样大动感情啦。”

男爵说着,接过妻子,扶她坐下,而她还在擦眼泪。男爵随即转身,对雅娜说:

“好啦,孩子,快去亲亲你母亲,马上去睡觉吧。”

雅娜也忍不住要哭了,她匆匆地吻过父母,便急忙走开了。

丽松姨妈早已回房去了。客厅里只剩下男爵夫妇和于连,三个人都特别尴尬,谁也不知道说什么好。两位先生身穿晚礼服,站在那里眼神儿发直。阿黛莱德夫人则瘫软在椅子上,喉咙里还不时哽咽。这局面实在难堪,男爵便提起蜜月旅行,说几天之后,两个年轻人即可动身。

在新房里,罗莎莉正帮着雅娜宽衣,小使女哭成了泪人儿,双手慌乱地摸索,连婚礼长裙上的带子和别针都找不到,显然她比府上小姐还要激动。然而,雅娜不大留意使女的眼泪,她恍若进入另一个世界,踏上另一片大地,远离了她所熟识的一切、她所珍爱的一切。无论在她的生活中,还是在她的思想里,似乎一切都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甚至还产生这样的怪念头:“我爱我丈夫吗?”猛然间,她觉得于连成了陌生人,几乎不了解。三个月前,她还根本不知道有他这个人,而今却做了他的妻子。为什么会这样呢?为什么这样快就落入婚姻的罗网中,就像失足跌进坑里一样呢?

雅娜换上了睡衣,赶紧钻进被窝里。衾被有点凉,肌肤不觉微微颤抖,这更加重了两小时以来压在她心头的这种凄冷、孤寂和忧伤之感。

罗莎莉一直哭哭啼啼,她侍候完小姐,就赶紧退出去了。雅娜则等待着,她心头抽搐,惴惴不安地等待着她隐约猜出又说不清的、由她父亲含糊其辞宣示的事情,等待着神妙般揭示所谓爱情的最大秘密。

她没有听见有人上楼,却忽然听见房门轻轻敲了三下。她惊恐万状,不敢吱声。外面重又敲门,继而门锁喀嚓响了一下。她的头慌忙缩进被里,就像有贼入户一样。皮靴踏在地板上,弄出轻微的咯吱咯吱的声响。突然,有人触碰她的床。

雅娜惊跳一下,不觉轻轻叫了一声,从被窝里探出头来,看见于连站在面前,正微笑着注视她。

“噢!您让我好害怕!”雅娜说。

“怎么,您不是在等我吗?”于连问道。

雅娜并不回答。他身穿晚礼服,一副英俊青年的庄重面孔。在这个衣着如此整齐的男人面前,自己却躺在床上,雅娜感到无地自容。

在这决定他们终生美满幸福的关键时刻,他们不知道该说什么好,该做什么好,甚至不敢对视。

也许于连隐约感到这场战斗有多么危险,他需要多么沉着机灵,表现出多么狡黠的温情,才不至于损伤一颗充满幻想的纯洁的心灵,不至于一丝一毫损伤它高度的廉耻心和异常的敏感。

于是,他拉起雅娜的手,轻轻地吻了一口,随即跪到床前,就像跪在祭坛前面一样,以轻如气息的声音低语:

“您愿意爱我吗?”

雅娜一下子放下心来,从枕头上抬起戴着大花边睡帽的脑袋,微笑着答道:

“我已经爱您了,我的朋友。”

于连将妻子的纤指放在自己的嘴唇上,他从指缝中说话,声音就变了:

“您愿意向我证明您爱我吗?”

雅娜心中又一阵不安,脑海里又浮现出父亲的话,便代以回答,却又不知所云:

“我是您的人了,我的朋友。”

于连湿润的嘴唇连连吻她的手腕。继而,他缓缓站起来,凑近妻子重又捂起来的脸。

突然,他从床上面伸出一只手臂,隔着衾被搂住妻子,另一只手臂则探到枕头下面,将她的头托起来,声音极轻极轻地问道:

“这就是说,您愿意在身边给我让出一点点位置啦?”

雅娜害怕了,这是本能的一种恐惧,她结结巴巴地说:

“嗳!先不要这样,求求您了。”

于连颇为失望,面有愠色,虽然仍在央求,但是有点粗声粗气,他又说道:

“迟早总要这样,何必往后推呢?”

雅娜心里怪他这样讲,但还是温婉顺从,再次重复说:

“我是您的人了,我的朋友。”

于连立即钻进盥洗室,雅娜清清楚楚地听见他弄出的声响:脱衣裳的声、兜里的钱币哗啦哗啦响、靴子相继落地的声音。

突然,他疾步穿过房间,把表放到壁炉台上,而全身只穿着一条短裤和一双短袜。接着,他又跑回小小的盥洗室,弄出一阵洗漱的声响。雅娜听他要过来了,赶紧转过身去,闭上眼睛。

她感到一条腿钻进来,毛茸茸的,冰凉冰凉,贴在她的腿上,她不禁惊跳一下,好像要扑下床,一时惊慌失措,双手捂住脸,差点喊叫起来,整个身子蜷缩在被窝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