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默家的自白(第2/4页)

我找到了做这一行的诀窍。我可以把一个有趣的念头写成一则有两行字的笑话,挣一块钱。然后,稍稍改头换面,完全可以拉成四行,产值翻倍。假如换换行头,给它们加上韵脚和一幅漂亮的插图,便成了一首诙谐的讽刺诗,你根本无从再辨识出它本来的面目。

我开始有了积蓄,添置了新地毯和风琴。镇上的人也对我另眼相看,把我当作有点儿身份的人。我不再是从前五金店的小职员,只会逗人开开心而已。

五六个月后,我的幽默仿佛离我远去。警句和妙语再也不能脱口而出。有时我得四处收集材料。我开始注意朋友们的谈话,希望从中汲取一些可用的东西。有时,我咬着铅笔,盯着墙纸一坐好几个小时,想搜索一些有趣的新鲜笑料的泡沫。

对于我的朋友们,我成了一个贪婪的人,是莫洛克、约拿、吸血鬼。我心力交瘁,贪得无厌地待在他们中间,确实大煞风景。只要他们嘴里漏出一句机警的话,一个风趣的比喻,一些俏皮的措辞,我便像狗抢骨头似的扑上去。我不敢信任自己的记忆力,于是偷偷转过身去,把它记在那个随身携带的小本子上,或是写在袖口上,以备来日之用。

朋友们都为我感到悲哀和可怜。我已不再是从前的我。从前,我给他们提供了消遣和欢乐,如今我却在掠夺他们。我再也没有笑话去逗乐他们。因为笑话太珍贵,我可不能免费奉送,那是我的谋生之道。

我成了寓言中的那只可怜的狐狸,老是夸奖我朋友的歌喉——乌鸦的歌喉,指望他们嘴里能掉下我渴求的妙语。

几乎所有的人都开始躲避我。我甚至把笑也忘记了,即使听到了我即将窃为己有的话语,我也笑不出来。

为了收罗材料,不论是什么人、什么地点、什么时间或是什么主题,都不能放过。甚至在教堂里,我那堕落的想象也在庄严的过道和廊柱之间企图捕捉什么。

牧师一念长韵律诗,我立即想道:“颂诗——讼师——包打官司——长韵——长赢——少输多赢。”

布道通过我大脑的筛子,只要我能发现一句妙语或俏皮话,牧师的告诫就不知不觉地遗漏过去。合唱队的庄严的赞美诗也成了我思绪的伴奏,因为我念念不忘的只是怎么把古老的滑稽加以新的变奏,正如把高音变为低音,低音变为中音一样。

我自己的家庭也成了狩猎场。我妻子温柔、坦率、富于同情心,容易激动。她的谈话曾是我的乐趣,她的思想是永不干涸的愉快的源泉。现在我利用了她。她蕴藏着女人特有的可笑而又可爱的矛盾想法。

这些淳朴而又幽默的珍宝本来只应用来丰富神圣的家庭生活,我却把它公开出售了。我极其狡猾地怂恿她说话,她毫不起疑,把心底话全部掏了出来。我把它放在无情、平庸、裸露的印刷品中公布于世。

我吻着她,却又背叛了她,简直成了文学界的犹大。为了几枚银币,我把她可爱的率直套上无聊的裙裤,让它们在市场上跳舞。

亲爱的路易莎!晚上我像残忍的狼窥视着柔弱的羊羔那样,倾听着她喃喃的梦语,希望能为我明天的苦工寻找到一些灵感。不过,更糟糕的事还在后面。

老天哪!下一步,我的长牙咬进了我的孩子的稚气语言的脖颈。

幼稚可爱的盖伊和维奥拉是两个思想和语言的源泉。我发现这一类幽默的销路很好,便向一家杂志的“童年拾趣”专栏提供稿件。我像印第安人偷袭羚羊似的偷偷接近他们。我躲在沙发或门背后或者趴在园子里的树丛中间,偷听他们玩耍嬉戏。我成了一个非常贪婪的家伙。

有一天,我的思想突然枯竭了,而我的稿件必须随下一班邮件发出。我便躲在园子里一堆落叶底下,我知道他们会到那儿去玩。我不相信盖伊会发觉我藏在那里,即使发觉了,我也不愿意责怪他在那堆枯叶上放了一把火,毁了我的一套新衣服,并且几乎送了我的老命。

我自己的孩子开始像躲避害虫一样躲着我。当我像可怕的食尸鬼那样向他们靠近时,我总是听到他们嘀咕说,“爸爸来啦。”他们马上收起玩具,躲到比较安全的地方。我成了一个多么卑鄙的可怜虫。

在经济上我获得了不少。不到一年,我攒下了一千美元,我们的生活过得很舒服。

可是这花了多么大的代价啊!我不知道社会上的贱民是怎么样的,但我好像跟贱民毫无分别。我没有朋友,没有消遣,没有人生的乐趣。我的家庭幸福也被断送了。我像是一只蜜蜂,贪婪地吮吸着生命最美好的花朵,人们都怕我、躲我,因为我有刺。

一天,一个人愉快而又友好地笑着向我打招呼。我已经好几个月没有遇到这类事了。那天我打彼得·赫费鲍尔殡仪馆走过。彼得站在门口,向我招手。我站住了,他的热情让我感到很奇怪。他请我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