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内奇(第7/8页)

“可是您有工作,有高尚的生活目标。以前您总爱谈您的医院。那时候我有点儿古怪,自以为是个了不起的钢琴家。其实现在所有的小姐都在弹钢琴,我也在弹,跟大家一样,并没有什么出众的地方。我这个钢琴家,跟妈妈那个作家一个样。所以我那时候自然不了解您,可是后来到了莫斯科,我却常常想念您。我只想念您一个人。做一名地方自治局的医生,帮助受苦的人们,为民众服务,那是何等幸福,何等幸福啊!”叶卡捷琳娜·伊凡诺夫娜深情地重复说,“我在莫斯科想念您的时候,我觉得您是那么完美,那么高尚……”

斯塔尔采夫一想起了每天晚上从一个个口袋里掏出许多钞票的乐趣,他心中那团火便熄灭了。

他站起身来,想回到屋里。她挽住他的胳臂。

“您是我一生中所认识的最优秀的人,”她接着说,“我们会经常见面谈心的,是不是?答应我。我不是什么钢琴家,在这方面我已经有自知之明,在您的面前我不会再弹琴,再谈音乐了。”

他们进了屋子。斯塔尔采夫在傍晚的灯光下看到她的脸,看到那双忧伤、感激、探询的眼睛正紧紧盯着他,他感到不安起来,又暗自想道:

“幸好我那时没有娶她。”

他起身告辞。

“按罗马法典,您没有任何权利不吃晚饭就走,”伊凡·彼得罗维奇送他出门时说,“您这态度简直是垂直线。喂,快表演一下。”他对前厅里的帕瓦说。

这时的帕瓦不再是孩子,这个留着唇髭的年轻小伙子人,摆出可笑的姿势,举起一只手,用凄惨的声调说:

“死去吧,你这不幸的女人!”

这一切令斯塔尔采夫感到不快。他坐进马车,望着黑沉沉的房子和花园,望着这个他曾经十分珍爱的地方,他立即想起了一切——薇拉·约瑟福夫娜的小说,科季克轰响的琴声,伊凡·彼得罗维奇的俏皮话和帕瓦的装腔作势。他不禁想到,既然全城最有才华的这家人个个那么平庸,那么这个城市又会怎么样呢?

三天后,帕瓦送来一封叶卡捷琳娜的信。信是这样写的:

您没有来看我们,为什么?我担心您对我们的态度已经变了,我一想到这一点就害怕。只有您才能使我安下心来,快来吧,告诉我您一切都好。

我必须跟您谈一谈。

您的叶·图

他读完信,考虑了一会儿,对帕瓦说:

“伙计,你回去说我今天很忙,不能去。就说过两三天再去。”

三天过去了,一个礼拜过去了,他始终没有去图尔金家。有一天他路过那里,想到应当进去坐坐,哪怕一小会儿也好,但转念一想……还是没有进去。

此后他再也没有去过图尔金家。

又过了几年。斯塔尔采夫更胖了,一身肥肉,气喘吁吁,走起路来总是仰着脑袋。每逢他大腹便便、红光满面地坐在铃声叮当的三驾马车上,而那个同样大腹便便、红光满面的潘捷莱蒙,坐在车夫座上,挺起胖嘟嘟的后脑勺,朝前伸出木棍般僵直的胳臂,向着迎面而来的行人吆喝着:“靠右,右边走!”——这幅景象可真够动人的:似乎这坐车的不是人,而是异教的神灵。他在城里的业务十分繁忙,忙得连喘口气的工夫都没有。他已经有了一处庄园,两幢城里的房子,目前正物色第三幢更有利可图的房产。每当他在信贷合作社听说某处有房出售时,他就毫不客气地闯进去,走遍每个房间,全然不管那些没穿好衣服的妇女和孩子正惊恐地瞧着他,用手杖捅着所有的房门,问:

“这是书房吗?这是卧室吗?这算什么?”

他一面说,一面气喘吁吁地擦着额头上的汗珠。

他要操劳的事很多,但他仍然不放弃地方自治局医师的职位。他贪得无厌,总想两头都兼顾着。在佳利日,在城里,大家都只叫他“姚内奇”[104]:“这个姚内奇要去哪儿?”或者“要不要请姚内奇来会诊?”

大概是他的喉部长了一层肥油吧,他的声音变得又尖又细。他的性格也变了,变得难以相处,动辄发怒。他给病人看病的时候,总爱发脾气,不耐烦地用手杖敲地板,用他那难听的声音嚷嚷:

“只请您回答我的问题!别说废话!”

他孤身一人,过着寂寞无聊的生活,任什么也提不起他的兴趣。

他住在佳利日的这些年月,他对科季克的爱情算是他唯一的,恐怕也是最后的欢乐。每天晚上他在俱乐部里玩牌,然后独自坐在一张大桌子旁边吃晚饭。一个年龄最大、最稳重的侍者伊凡伺候他用餐,给他送上第十七号拉斐特红葡萄酒。俱乐部里所有的人,上至主任,下至厨师和侍者,都知道他喜欢什么和不喜欢什么,个个都尽心竭力地满足他,惟恐他突然大发脾气,拿手杖敲地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