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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对于生活的感受是一种充满内在冲突的动态感受,即使活动使她的心脏激烈地疼痛,她仍然会无奈地选择活动。在一天的早晨这么伸胳膊伸腿地躺在甲板椅子里,让她感到太闲散了,太不道德了,太没有意义了。让人受不了的是,她像行尸走肉,像一个极不情愿的旁观者。在甲板上晃来晃去会使她疲惫不堪,但这样躺在毛毯下面,就像一具尸首,会让她痛苦百倍。生活就像河面上一连串的明亮影像,也许与河水的流动没有关系,却完全吸收了水的色彩和光明。她有可能让她所爱的东西弑杀她自己吗?生命的力量和死亡的力量是一样的吗?在一个晴朗的早晨,早起的快乐有可能是击碎她心脏之船的暴力吗?活动、聊天、交朋友、与人结仇以及让自己整天忙活着的需要是无法抗拒的。她挣扎着想让自己站起来,但是,她无力的双腿,她沉甸甸的体重,她年迈的身子,以及甲板椅子的形状都使这成为不可能。她陷在椅子里了。她抓住椅子的扶手,挣扎着想让自己抬起身来,但她还是毫无办法地倒了回去。她再次挣扎着想站起来。她又颓然跌回椅子。她突然感觉心脏有一阵刺心的疼痛,脸上一片潮红。她想她有可能在几分钟之内死去,在她第一天出海就死去,被缝进一面美国国旗里,扔到大海里去。她的灵魂沉到了地狱。

她为什么应该到地狱去呢?她很清楚。因为在她一生中,她都是一个偷食品的贼。在孩提的时候,她等待着,窥视着,厨房一空,便去打开偌大的冰箱门,从冻鸡身上扯下一只鸡腿,将她的手指蘸进黄油甜酱中。要是她一个人在家,她便会将椅子、凳子垒起来,爬到食品储藏室架子的最高处,将放在银碗里的糖块全吃掉。她从高脚五斗橱里偷糖果吃,这糖果储放在那儿是准备星期天吃的。在感恩祷告之前,只要厨师一转身,她就会从感恩节的火鸡身上扯下一块皮来。她偷过冷的烤土豆,凉在那儿的炸面圈,牛肉骨头,龙虾的爪子,还有楔形馅饼。当她长大了之后,这种弱点仍然没有得到改正。当她作为一位年轻女士邀请教堂教友来家喝茶时,在客人还没有到之前,她已经将一半的三明治吃光了。即使到了老年,拄着拐棍的时候,她还会在半夜走到食品储藏室吃奶酪和苹果。现在是清算她贪嘴的时候了。她绝望地转身,面对着左手边甲板椅子里的男子。“对不起,”她说,“我琢磨你能否……”他似乎在睡觉。她右手边的甲板椅子是空的。她闭上眼睛,呼唤天使。一秒钟之后,她的祈祷刚说出来,一位年轻的高级船员便止步前来向她问候早上好,向她转达船长邀请她到船桥上会面的消息。他把她从椅子里拽了出来。

在船桥上,她用袖珍六分仪测量太阳的高度,然后回忆起来。“当我九岁时,我的伯父洛伦佐给我买了一个十二英尺的单桅帆船,”她说,“在以后的三年中,特拉弗廷没有一个渔夫驾帆船能赛得过我。”船长邀请她赏光参加他举办的鸡尾酒会。在午餐时,侍者让一个十二岁不会说英语的意大利男孩坐在她旁边。他们只能互相微笑,做手势交流。下午,她打牌,直到该是下甲板的时间,她便准备参加船长的鸡尾酒会了。她前往她的房舱,从她的手提箱里拿出一只业已生锈的卷发钳,这卷发钳已经为她服务了三十五年还要多了。她将卷发钳插上浴室的电源。房舱里所有的灯都灭了,她赶紧把插头拔出来。

过了一会儿,走廊里传来杂乱的脚步声,人们在用意大利语和英语互相莫名其妙地叫喊着。她将她的卷发钳藏在手提箱底,喝了一杯波尔多红葡萄酒。她是一个正直的女人,但是,在这时她太害怕了,不敢向船长去明说,是她将一根保险丝烧断了。

她似乎还做了更糟糕的事。她打开房舱通向走廊的门,发现走廊一片漆黑。一个服务生提着一盏灯,从门前匆匆走过去。她又关上门,从舷窗望出去。这船渐渐地、渐渐地减速了。冲向船首的滔天的白色浪头也减弱了。

从走廊和甲板传来更多的叫喊声和慌乱的脚步声。霍诺拉凄然地坐在床铺边沿,由于她的笨拙、她的愚蠢,这艘巨大的轮船中止了航海的行程。下一步他们将做什么呢?乘上救生艇,驶向被人遗弃的小岛,大伙儿按定量分发饼干和淡水。这都是她的错。小孩要受苦了。她要将她的那一份淡水和饼干分给他们,但她并不认为她有坦白的勇气。他们有可能将她关进禁闭室,或者干脆将她扔到大海里去。

大海是平静的。轮船随着海浪漂流着,开始有一点儿摇晃。男人们、女人们、孩子们的嗓音在走廊和水面上回响着。“是发电机,”她听见有人说,“两个发电机都烧坏了。”她开始哭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