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卷 一、小别重逢(第2/3页)

“唔——说那些话,不爱听。”

她刷地满脸通红。由于灯光耀眼,扭过头去。那张常常显得苍白的粉脸,今天却红扑扑的,宛如樱花娇色;乌亮的发髻,犹如明镜辉映。浪子穿着白鸻绣花裙襟的一身青,扎着纯白色刺绣的腰带,是碧玉上刻着勿忘草的别卡(这是今番武男从美国带回的)。她四分羞怯,六分含笑,嫣然伫立于灯光之下。虽是妻子,武男却感到神圣不可侵犯。

“真的。浪妹换上这身衣服,就像刚进门的新媳妇似的。”

“乱说……再说那些话,我就走。”

“哈哈……再不说,再不说。别溜走呀!”

“嘿嘿……我换了衣服就来。”

2

武男于客岁孟夏,新婚燕尔不久,即远航离乡。本应秋日归来,但因抵旧金山时出了事,需要修理机器,因而误了归期,临近腊月才回国。今天正是大年初三。连连拜年后,伴着浪子从加藤家去拜访浪子的娘家。

武男了解母亲思想守旧,不管怎么说,是厌恶洋化的,因此,躺在床上,以匙进餐之类,连想都不敢想。不过,的确,惟有少爷享有几分治外法权。他居住的二十平方米的卧室,可谓中西合办。炕席上铺着绿色绒毯,几案旁置有两三把座椅。壁龛里悬挂着唐朝的山水画。关好的和式书箱和洋装本的书架,遭到冷遇,被放在角落里,正面的壁龛里装饰着父亲的遗爱——备前国25著名刀工兼光亲制的一把刀;军官帽和望远镜分挂在两个搁板,短剑挂在屋柱上。还悬挂着许多相框,其中还有众人乘上的军舰。照了许多穿制服的年轻人的照片,想必是在江田岛时所摄。案上也放了几张照片。双亲并肩,一名五六岁的男儿倚在父亲膝下,这是武男幼小时的留影。那一张六英寸、穿军装的单身像,是岳丈片冈中将。老爷很年轻,不大像个粗疏的人。看那几案整然,角角落落,一尘不染。况且,在铜瓶中插着早开的梅花一两枝,别有一番情趣。这表明温暖的心、深切的关怀和熟练的手经常光顾。诚然,将军在铜瓶之下,沁着花香,在一颗心形的相框里微笑。

灯光照亮了室内的各个角落,绿色绒毯上,盆里的炭火在喷吐着紫红色的火苗。

虽然世上的欢快寥若晨星,但是,长途旅行,无恙归来,脱下征衣,换上舒适的便服,耳闻窗外的潇潇夜雨,将双腿伸进卧室的暖炉,听那耳熟的挂钟嘀嗒地响,也算堪称一大快事了。何况老母健在,娇妻疼爱入微。武男吸着烟草的芳香,怡然自得地托身于安乐椅的康宁,正在饱享这番欢快。

心中只有一点黑影,那便是适才听母亲说过,此刻又在名片中发现的一个名字——千千岩安彦。

关于千千岩,武男今天已经听到过一些可厌的消息:那是古历腊月某日的事,有人给千千岩写一张明信片,寄到他任职的参谋本部。偏巧千千岩不在,据说某某同事漫不经心地看了,原来是某某臭名昭著的高利贷者写来的一封催债书,而且将欠款金额,朱笔大书。事情并不那么简单。当时,参谋本部的机密,常常不知泄露到何处,竟为投机商人广开财路。而且,有人在千千岩不该出没的经济市场上见过他。总之,因为种种疑云落在千千岩的头上,参谋本部的长官、本是姻亲的岳父片冈中将说:要忠告千千岩,今后必须当心,而且要自勉自戒。

“真是个没办法的人。”

武男自言自语,又浏览了一遍千千岩的明信片。而且武男心里决定:一切都当面直截了当地问个究竟吧!他的心又幡然恢复欢乐的气氛。浪子换了衣服,将亲手冲好的红茶斟上,笑盈盈地走来。

“噢,红茶,这可谢谢!”武男离开坐椅,在火盆旁盘腿大坐。“妈妈怎样?”

“刚刚睡了。”浪子边劝武男趁热喝,边继续瞧着丈夫通红的脸,说:“头痛吗?你本来不能喝酒嘛!都怪妈妈那么勉强你。”

“哪里!今天真是高兴。浪妹,岳父的谈吐太有意思,就连不爱喝的酒也都喝下去了。哈哈哈……真的,浪妹,有个好爸爸,浪妹!”

浪子微微一笑,忽地瞟了一眼武男说:

“况且……”

“咦?什么?”武男惊奇的面上故意虎目圆睁。

“不知道,嘿嘿嘿……”她的脸刷地红了,低着头搓弄戒指。

“噢,了不起!浪妹什么工夫这么会奉承人?看来,只送个领针,还是太亏待你了。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