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第6/7页)

“有香水味,真的……”

听到我说是神父的书后,他们再次对书检视了一遍。他们又惊讶又奇怪:神父怎么看这种小说呢,不过毕竟也让他们稍稍放心了一点,虽然老板还是教训了我很久,说什么,读书是有害的,危险的。

“正是他们那些读书人,把铁路炸毁了,他们要杀人……”

老板的妻子又生气又害怕地对丈夫嚷道:

“你疯了!你跟他说什么呀?”

后来我把蒙特潘的小说带到士兵那里去,并告诉他发生了什么事情。西多罗夫把书接过去,默默地打开他的小箱子,从里面取出一条干净的毛巾,把小说包起来,藏在箱子里,对我说:

“别听他们的,你到我这里来读,我对谁也不说!你来了后,若是我不在,钥匙就挂在圣像后面,你把箱子打开,拿去读就行了……”

老板一家子对书的这种态度,立即提高了书在我心目中重要的和令人害怕的秘密地位。至于什么样的“读书人”,在哪里炸毁了铁路,想杀什么人,我并不感兴趣。不过我倒想起了忏悔时神父提的问题,中学生在地下室的朗读,以及斯穆雷关于“正经的书”等那些话,还想起了外祖父讲的关于巫师-共济会会员的那些故事:

“尽善尽美的皇帝亚历山大·巴夫雷奇在位的时候,贵族们听信了巫术和共济会思想,图谋把全俄罗斯的人民出卖给罗马教皇。阿拉克切耶夫将军当场捉住了他们,不管他们是什么爵位,统统流放到西伯利亚服苦役,他们就像蚜虫一样都死在那里了……”

我又想起了“挂满星星的天幕”“格尔瓦西”,以及一些庄严而又可笑的话:

“门外汉们,你们好奇地打听我们的事情!可是你们的弱视的眼睛永远也看不清它们!”

我感觉到自己已经站在某种伟大秘密的门槛上了,并且像发了疯似的活着。我想早一点读完这本书,生怕它在士兵那里丢失了或者被毁了。到那时我怎么向裁缝的妻子交代呢?

老太婆对我盯得很紧,不让我到勤务兵那里去,警告我说:

“书虫子!书会教人变坏的。你瞧那个爱读书的女人是什么样的结果,连上市场买东西都不会,只会跟军官们鬼混,大白天也接待他们。我很清楚!”

我真想大声嚷道:

“你这是谎话,她没有跟人鬼混……”

但是我不敢去保护裁缝的妻子,万一被老太婆猜到这是她的书呢?

有好几天我都心情郁闷,垂头丧气,焦急不安,睡不着觉,担心蒙特潘那本书的命运。有一天,裁缝的保姆在院子里叫住我,说:

“把书送回来呀!”

我选了一个午饭后的时间,趁老板一家子都去休息的时候去见裁缝的妻子。我当时非常尴尬,心里十分懊丧。

她像头一次见到我时那样接待了我,只是服装换了:穿一条灰色裙子,黑色丝绒上衣,裸露的脖子上挂着一条镶有绿松宝石的十字架。她很像一只雌灰雀。

我对她说,我还没有读完这本书,主人们不让我看书。由于委屈和见到这位女子时的欢喜,我当时竟热泪盈眶。

“呸,这些人多么愚蠢!”她紧蹙了一下细长的眉毛说,“你主人还有一张挺有趣的脸呢。你别难过,我来想想办法。我给他写封信吧!”

这话可把我吓了一跳。我赶快向他说明,我曾向主人撒了个谎,说这本书不是从她那里拿的,而是向神父借的。

“不要,不要写信!”我请求她说,“他们会笑话您,骂您的。要知道,这个院子里没有人喜欢您,都在嘲笑您,说您是傻女人,说您少一根肋骨……”

我一口气把这一切都说出来之后,才立即明白过来,这是不必说的话,都是使她难受的话。她咬着自己的嘴唇,并像骑在马上似的拍了一下自己的胯股。我尴尬地低下了头,恨不得一头钻进地里去。但是裁缝的妻子却往椅子上一坐,快活地哈哈大笑起来,反复地说:

“啊呀,多么愚蠢……多么愚蠢!可怎么办呢?”她自言自语地问道,仔细端详着我,然后叹了口气说,“你是一个很怪的孩子,很怪……”

我朝她旁边的镜子看了一眼,看见一张高颧骨、宽鼻梁的脸,额头上有一块很大的青痣,许久没有剪过的头发,乱蓬蓬地向四面撅着——这就是那个被称为“很怪的孩子”吗?……这个孩子可不像一个纤细的瓷人……

“你当时没有把我给你的那点钱拿去。为什么?”

“我不要。”

她叹了一口气。

“算了,有啥办法呢!如果他们允许你看书,你就来吧,我借书给你……”

梳妆台上放着三本书。我送回来的那一本是最厚的。我郁闷地望着这本书。裁缝妻子向我伸出了粉红色的小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