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部 战斗 16(第4/6页)

梅迪情绪很差。这些天来,他一个人在这里。他肯定发疯似的等着我回来。他想挑动我做出愤怒的反应,希望我做出保护的姿态。但是我和他一样,只是感到茫然。

激进化:两天前,在首都,我在报纸的新闻标题上看到了这个词,我没有在意。我以为不过是另一个新词。我们已经有这么多新词了。到现在我才明白,激进化真的发生了,这是近来的一件大事。

梅迪说得没有错。总统发动了一次突然袭击,这次袭击把我们牵连进去了。我——还有其他像我这样的人——被国有化了。总统一纸号令,我们的生意不再属于我们,被转到其他人手里了。这些新业主被称为“国家托管人”。公民西奥泰姆托管了我的店铺,梅迪说,过去一个星期,这人真的就待在我们店里。

“他待在那里做什么?”

“做什么?他在等你回来。他要聘你为经理。你就是为此回来的,恩主。不过你自己会看到的。你不用着急,他来上班的时间不会太早。”

我到了商店,看到过去这六个星期,货物减少了,但还是按原来的样子摆放着。西奥没动。只是我的桌子被从商店前面靠柱子的地方搬到了后面的储藏间。梅迪说,这是西奥来的第一天搬的。公民西奥决定把储藏间当作自己的办公室,他喜欢有私人空间。

桌子最上面的抽屉里(原来放着耶苇特的照片,那些照片曾改变过我眼中集市广场的样子)有一些卷角残边的法文非洲插图小说,还有漫画书:里面画着过上了现代生活的非洲人。这些漫画书上的非洲人被画得和欧洲人差不多——过去两三年,市面上出现了很多这样的读物,都是法国人出的,纯粹是垃圾。我自己的东西,杂志、我留给梅迪备用的商店有关文件,都在下面两层抽屉里。西奥还算有风度,没有胡乱处理。国有化:过去它只是一个词儿。如今这么具体地出现,让人无法不吃惊。

我等着西奥。

西奥终于来了,看得出他很难为情。他透过玻璃看到了我,愣了一下,差点从门口走开,继续往前走。西奥原本是个机械工,和我认识已有好几年了。以前他负责卫生部门的器械护理工作。后来,因为部落的关系,他在政治上开始上升,不过也没有升多高。他连自己的名字都不会写。西奥约莫四十来岁,相貌平平,宽脸,皮肤呈暗褐色,因喝酒过多皮肤显得憔悴而松弛。此刻他醉醺醺的,不过喝的是啤酒,他还没有到喝威士忌的级别。他也没有穿短袖夹克加领巾的官员制服,还是穿着原来的裤子和衬衫。他确实是个不怎么张扬的人。

我站在原来放桌子的地方。我注意到西奥的衬衫被汗水浸湿了,脏兮兮的。这一情景让我想起过去到我店里来敲诈我的那些学生,他们拿我当猎物,跟我玩一些小花招。西奥鼻子上的毛孔在冒汗。我想他早上应该没洗脸。他的样子像是宿醉初醒后又喝了几杯,然后什么也没有吃。

他说:“萨林姆爷,萨林姆,公民。这事你不要责怪我,不要往心里去。发生这样的事,不是我期望的。如您所知,我对您可是崇敬有加。不过,现在的局势想必您也知道。革命变得有些”——他在寻找合适的词语——“有些变味了,有些变味了。这里的年轻人失去了耐心。有必要——”他又在寻找合适的词语,表情很纠结,他攥起拳头,做了个笨拙的击掌动作,“有必要开展激进化运动。我们绝对需要激进化运动。我们太依赖总统了。没有人愿意直接担当责任。现在责任强制性地分派到各人头上了。不过你也不会吃亏,你会得到充分补偿。这里的进货还是你安排,你将继续在这里工作,担任经理。总统一再强调,业务要照常开展,不让任何人吃亏,你会拿到一份合理的薪水。专员一到,就能拿到文件。”

他一开始磕磕巴巴,但渐渐地就有了条理,好像每句话都经过再三斟酌。最后,他又一次露出难堪的表情,等着我说话。然后,他改变了主意,跑到储藏室,也就是他的办公室。我离开之后,直接去了汉堡王找马赫什。

汉堡王的生意一如往常。马赫什又胖了一些,正在倒咖啡。伊尔德丰斯在招待迟来的吃早饭的客人,窜来窜去忙得不亦乐乎。我很吃惊。

马赫什说:“这家公司这些年来一直是非洲公司,还怎么激进化?我是为丰斯等几个人管理汉堡王的。他们成立了这家公司,给了我一点儿股份,让我出任经理,然后他们又从我手里拿到一份租约。这都是繁荣时期的事情。他们为此在银行贷了不少款。看到丰斯那样子,你或许不会相信这一切,但这千真万确。自从诺伊曼把自己的产业卖给政府之后,这种事情在很多地方都发生了。我们察觉到了风向,我们中的一些人提前兑现了补偿。那时候还很容易,银行的钱多的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