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部 战斗 16(第3/6页)

金属桌子上摆满了空啤酒瓶。没有多少人走动,几乎所有人都找到了待的地方。没有人说个不停。屋子里有个比利时中年妇女,在这里等着和我们一起上飞机,此刻她还在聚精会神地读一本法语平装本的《佩顿镇》。看得出,她根本没把心思放在丛林和天气上,她的心在别处。

太阳出来了,阳光在高大的、湿淋淋的草上闪烁。柏油路在冒热气,我观察了一阵。下午晚些时候,半边天空成了黑色,另外半边却还亮着。黑色的那半边很快就有耀眼的闪电划过,然后又下起瓢泼大雨,雨势迅速蔓延,包裹了我们所在的地方。天变黑了,又冷又湿。丛林成了昏暗凄惨之地。再次降临的暴雨已经没有了原来的刺激感。

非洲乘客中有个人上了年纪,戴着灰色毡帽,西服上面罩着毛巾布做的蓝色浴袍。没人对他表示出太多关注。我只注意到他的怪异,心想:“这人用外国的东西自有一套。”正这样想着,过来一个人,赤着脚,戴着消防头盔,头盔上的塑料面罩拉下来护在面前。他也上了年纪,瘪瘪的脸,穿着破烂的褐色短裤和灰色格子衬衫,浑身都湿透了。我在想:“他这样子可以直接去参加面具舞会。”这人挨桌检查啤酒瓶。要是发现还有剩酒,他就掀开面罩一仰脖子喝掉。

雨停了,天色仍然很暗,是黄昏那种暗。飞机回来了。开始我们只看到天空划过一道褐色的烟雾。我们走了出去,到潮湿的机场上登机,这时我发现那个戴消防头盔的人和另外一个戴头盔的人守在门口。原来他还真是消防员。

飞机升空了,我们看到了大河,看到了最后的日光:先是金红色,然后变成红色。我们一直看了几十英里,好几分钟,后来只剩一片光芒,柔和平滑,接着是一片乌黑,没入乌黑的丛林之间。最后,天全黑了。我们在这一片黑暗中飞往目的地。上午这旅程还像是小菜一碟,现在它有了不同的特征,它重又让人意识到了距离和时间。我觉得自己好像飞了好几天。飞机下降之时,我意识到自己走过了很远的路,在这么远的地方生活了这么长时间,我的勇气是从哪里来的?

接着,一切突然又简单了。我看到了熟悉的建筑,熟识的官员,我可以与之讨价还价的官员,还有那些我能看懂其面孔的人。我上了消过毒的出租车,颠簸在熟悉的、崎岖不平的路上,向小镇进发。先是经过特征鲜明的丛林,然后路过几个临时居住地。经过这样陌生怪异的一天,我感觉自己又回到正常生活中了。

我们路过一幢被焚毁的建筑,看来是不久前才遭到破坏的。这里原本是所小学,不过从来没有好好拾掇过,更像普通的矮棚屋。天已经黑了,我本来根本没有注意到它,是司机指给我看的。这景象让他兴奋。暴乱、解放军——这一切仍在继续。这并未破坏我轻松的心情:回到了镇上,看到了夜间人行道上的人群。刚回来,身上仍带有丛林的灰暗气息,我发现我站在自己的街道上,一切都没有变,和往常一样真实,一样普通。

回到家,我发觉梅迪对我冷冰冰的,我很吃惊,也很难过。经过了这样的旅程,我多么希望他明白,我期待他给我最热烈的欢迎。他应该听到了关出租车门的声音,听到了我和司机讨价还价。但他没有下来。我从外面的楼梯走了上去,看到他就站在自己房间门口,见到我只是淡淡地说了一句:“我没有想到你会回来,恩主。”这话让我的整个回归之旅似乎变了味。

屋子里井井有条。但是客厅,特别是卧室,好像有些异常——或许是收拾得太清爽了,陈腐气息没有了——这让我感到怀疑,梅迪肯定是趁我不在的时候占用了整套房子。他一定是看到我从伦敦发来的电报才收敛的。他怨恨吗?梅迪?他自小在我们家长大,不知道还有别的生活方式。他不是跟着我们家就是跟着我。他从来没有独自生活过,除了从海岸到这里来的那些日子,还有我去欧洲的这些天。

第二天早上,梅迪给我送来了咖啡。

他说:“我想你知道你为什么回来,恩主。”

“你昨晚上就这么说了。”

“因为你的退路断了。你不知道?伦敦没有人跟你说过?你没有看报纸?你现在什么都没有了。他们拿走了你的商店。他们把商店交给公民西奥泰姆了。两个星期前,总统发表了一次演讲,说要实行激进化政策,要剥夺所有人的一切。所有的外国人都包括在内。第二天,他们就给你的商店贴了封条,还封了其他一些商店。你在伦敦没有看到这消息?你现在一无所有了,我也一无所有。我不明白你为什么要回来。我想这不会是因为我的缘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