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部 战斗 16(第2/6页)

急流轰鸣不息。水葫芦,或曰“河上的新东西”,从大老远,从大陆中部一路奔腾跳跃,结成团,连成片,或是单打独斗,到了这里,它们已经接近旅程的终点。

第二天一早,我回到机场去乘坐前往内陆的飞机。现在我对这地方有些适应了,对首都的扩张也有了更深的印象。在机场公路两侧,总能看到新的定居地。这些人都是怎么生活的?这片起伏不平的土地已被刮得干干净净,分割得支离破碎,无遮无挡,任由日晒雨淋。这儿以前有森林吗?支撑总统语录牌的柱子埋在裸露的土里,牌子上沾着路上溅过来的泥污,底下蒙了灰尘,没有我前一天感觉的那么新,在周围的一片荒凉之中并不显得突兀。

在机场的国内航班候机区,离港布告栏上显示我们的航班和另一个航班该登机了。布告栏是电子显示,从上面的标签看,生产于意大利。这算是现代设备,和我在伦敦、布鲁塞尔看到的一样。但在布告栏下方,在办票台和称重设备前,仍旧一派混乱。在叫喊声中,行李一件件接受检查,这些东西看起来就像集市上那些便宜货:金属箱子、纸盒子、包袱卷、麻袋装的各种东西,还有用布包扎着的大搪瓷盆子。

我有机票,票也没什么问题,可我的名字不在乘客名单上。塞钱是免不了的。然后,就在我准备出去登机的时候,一个穿着便衣、嘴里嚼着东西的安全人员要我出示证件,最后决定对我仔细检查。他看起来好像很生气,把我带到里面一间没人的小屋子。这是常规程序:摆出生气的脸色,眼睛瞥向一边,把你带到没人的小屋——中层官员都这样暗示你掏钱。

不过这伙计最后一无所获。他跟我装傻,让我在小屋里等了很长时间,也不过来索要贿赂,结果导致我的航班不能按时起飞,被一个航班工作人员吼了出去。这个人显然知道我在哪里,他直接冲进来,对我大喊大叫,要我立刻出去,并赶着我穿过柏油路,一直跑到飞机下面。我是最后一个登机的乘客,不过还算幸运,没有错过航班。

飞机前排坐着该航班的一个欧洲飞行员。中年人,个子不高,看起来是个有家室的人。他身边有个矮小的非洲小伙子,不过很难判断他和飞行员是什么关系。往后隔着几排有七八个非洲男人,都是三十多岁,穿着旧夹克和衬衫,扣子扣得严严实实,一直在大声说话。他们在喝威士忌,对着瓶口喝——才九点钟,他们就喝上了!这里的威士忌价格不菲,这些人唯恐周围人不知道他们在喝威士忌。他们把酒瓶传来传去,传给陌生人,甚至传到我手上。这些人和我们这一带的人不一样。他们块头更大,肤色和五官特征也有所不同。我看不懂他们的面孔,只能从上面看到骄横和醉意。他们自吹自擂,想让别人都知道他们有自己的种植园。这伙人就好像暴发户。这一切都让我觉得怪异。

航程不长,只有两个小时,但中途要停一下。我刚坐过洲际航班,所以觉得这趟旅程几乎就是飞机刚冲上云霄,又立刻下来着陆了。我们发现飞机在沿着大河飞——从高空俯瞰,大河呈褐色,波光粼粼,沿途叉出很多河道,夹在狭长的绿色岛屿之间。飞机的影子在森林上面移动。待这影子逐渐变大,森林看起来就不是那么整齐、稠密了。飞机最后降落在一片颇为杂乱的森林里。

着陆后,工作人员要我们全部下飞机。我们来到机场边缘的一间小屋,在那里我们看到飞机转身、滑行,然后飞走了。是要为总统办什么差事,等任务完成才能回来。我们只好等着。这时才十点左右。此后一直到中午,天气越来越热,我们都很烦躁。后来我们平静下来——我们所有人,包括那几个喝威士忌的——继续等待。

我们处在丛林中央。机场是开辟出来的一片空地,周围都是森林。在远处,沿着河道,树木尤其茂密。我们已经从飞机上看到河道的复杂,明白在这些纵横交错的河道中多么容易迷路。要是一不小心搞错了方向,可能就得白白划几个小时船,偏离到离主河道很远的地方。在距离大河几英里的村庄里,人们几百年来过着几乎没有改变的生活。就在四十八小时前,我还走在繁华的格洛斯特路上,那里有来自世界各地的人。现在,我一连几个小时盯着丛林看。我和首都相隔多少英里?我和小镇又相隔多少英里?如果从陆路或者水陆走,需要多长时间?要走上多少个星期,多少个月,要经历多少风险?

天上的云开始聚集。云渐渐变黑,丛林也暗了。天空中电闪雷鸣,然后开始刮风下雨,把我们从走廊赶回到小楼里。雨时而变小,时而成倾盆之势。在雨中,丛林消失了。就是像这样的雨滋养了这些丛林,让机场建筑周围鲜绿色的杂草长得这么高。雨慢慢小了,云也散了一些。丛林再一次出现,一排树接着另一排树,近处的颜色较深,越到后面,颜色越淡,和灰色的天空融为一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