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ART ONE(第17/23页)

安德鲁斯点点头。“好的,先生。”他走上前来,大腿紧贴着麦克唐纳的桌子,俯身看着麦克唐纳脏兮兮的脸,“希望你不会因为这件事认为我忘恩负义。我知道你是个好人,并且一心一意为我的利益着想。我真的非常感激你。”麦克唐纳的嘴巴起先慢慢张开,后来张得很大,大得让人吃惊,两只圆溜溜的眼睛瞪着安德鲁斯。安德鲁斯转过身去,走出小屋,走进阳光。

在阳光下,他停下脚步,拿不定主意现在是否回十字镇。一时无法抉择,他的脚步不由自主地沿着车辙轧出的小路朝大道走去。到了大道,他又犹豫了,一会儿往这边走,一会儿往那边走,就像指南针在寻找方向时花很长时间才能落定一样。他相信——并且一直以来都相信,自然界有一种微妙的磁力,不会对他的人生轨迹无动于衷,如果他不知不觉地听从它的召唤,它会把他引到正确的方向。他觉得只有待在屠夫十字镇的这些天,大自然才清晰地呈现在他面前,其强大的冲击力,足以摧毁他的意志、习惯以及思想。他背对着屠夫十字镇,以及十字镇以东的城镇,朝西走去。他穿过树林,朝他没有见到过的河流走去,心想那一定是一条宽阔的河流,横亘在他自己和他要寻找的自由与旷野之间。

虽然通往河流的大道是缓慢上升的,但河堤却陡然隆起。安德鲁斯离开大道,走进草原。草原的草缠着他的脚踝,在他裤腿里颤动,粘在他的皮肤上。他站在堤岸上,俯视着河流:在大道通过河流的地方,河水只是一条浑浊的细流,下面是平滑的石块。但是上游和下游却是平展的深潭,在阳光下泛着棕绿色。他向左转过去一点,这样他就看不到那条通向十字镇的大道了。

远眺平坦的草地,他似乎在奔向这片大地,并融入其中,其实他站在那儿一动也没动。他意识到他和米勒一起安排的这场捕猎,不过是一种策略,是针对自己的一种谋略,是治疗自己根深蒂固的陋习的一种方法,并没有什么事情促使他来到他现在看到的景色这里和他将要去的地方,他来到这儿完全是不由自主。西边的草原似乎是向日落方向无遮无拦地延伸,他在上面自由徜徉。他无法相信那边居然有足以让他心烦意乱的城镇存在。他感到不管他现在生活在哪儿,将来生活在哪儿,他离城市越来越远了,退回到了旷野。他感到那是他整个生命中所能找到的核心意义。在他看来,他童年时代和青年时代所经历的一切,都是为了不知不觉地将他引导到现在这一起飞前平衡时刻的到来。他又看了看河流,心想,河这边是城市,河那边是旷野;尽管我还要回去,可是即便回去,也仅仅是远离城市的另一种途径。

他转过身。屠夫十字镇在他眼前显得既渺小又不真实。他慢慢往回朝屠夫十字镇走去。在路上,他的脚拖着尘土,眼睛看着脚步走过尘土时扬起的阵阵尘烟。

5

米勒在离开十字镇的第六天晚上回来了。

安德鲁斯在自己的房间里听到楼下街道上的喊叫声以及脚步沉重的咚咚声。比这些声音更响的是鞭子的啪啪声和车夫低沉的怒吼声,只是因为离得远而变低了。安德鲁斯站起来走到窗前。他伏在窗台上探出头,朝屠夫十字镇东头望去。

空中一片尘雾,滚滚向前,尘雾在前行的过程中渐渐散去,一长排牛队从尘雾中走出来。车队的两头头牛头向下,牛角尖向内,彼此相对,因此两头牛长长的弯角偶然会碰在一起,它们摇摇头,喷着鼻息,暂时分离开来。直到车队离十字镇很近了——领头的牛经过乔·朗的理发店时——站在人行道上的镇上的人和在楼上等待的安德鲁斯才看到马车。

马车长而浅,向下朝中央弯曲,看上去像一艘由巨大车轮支撑着的呈流线型的平底船。马车四周漆成蓝色,但已经剥落得斑斑点点。破损的巨轮中央附近的辐条上留有红色油漆的残迹。一个身材高大、穿着花格衬衫的男人挺拔地坐在马车前座附近有盖棚的位子上。他右手拿着长长的牛鞭,不时在头牛耳旁抽响。他的左手有力地拉着竖直的手刹,因此牛在他皮鞭的驱策下前进,但车轮始终处于半制动状态,几头牛还受到马车重量的牵制。马车旁,米勒骑着一匹马没精打采地坐在马鞍上。他还牵着一匹红褐色的马,装了马鞍,但马上面没有人。

车队经过旅馆,又经过杰克逊酒吧。安德鲁斯目送它经过马车行和铁匠铺,然后驶出了屠夫十字镇。他的视线跟随着车队直到它们消失在远方,只剩下扬起的灰尘在落日余晖的照耀下闪闪发光、密不透风;他注视着,直到尘雾不再扬起,渐渐消失在河边的洼地里。然后他又回到床上,躺下来,头枕在交叉的双掌上,眼睛盯着屋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