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5章 碾玉成尘 (十三)(第4/5页)
花信向碧纱橱上侧了侧身,“好端端的,怎么说起这话来了?”
“好端端的……”妙真低头喃喃了两句,渐渐收了笑脸抬起来,“我问你,今日到底是鹿瑛叫你去的,还是别的什么人叫你去?”
她口气忽然转得又冷又硬,花信吓一跳,转过脸来又是一惊。妙真换了表情,从未见过她如此神色,两只眼睛银针似的往人身上扎,脸上一下褪了颜色,白得凛凛的。
花信待要开口,不想妙真又化为一笑,“你就没听见什么热闹么?我坐在家倒是听见了些,说是大嫂子和人在栈房里私通,给渊哥哥带着衙门的人拿了个正着。你猜猜看,那奸.夫是谁?”
听这意思她是知道了,也不知哪里吹来的风声。此刻躲也难躲过,花信空自磨动了两下唇,须臾急急地放下扇子,揪着眉头道:“这事情才刚进门就该告诉姑娘的,可我怕姑娘担心,就没敢说。良恭到湖州来了,还找到了寇家来,寇家上下都将咱们瞒着。本来我也是不知道,谁知正午姑娘午睡的时候,衙门来了人,说有个案子要叫我去问几句话。我心里还奇怪,好好的,怎么有官司扯到我身上来?等到了衙门才知道,原来是为杜鹃大奶奶在外和男人私通的事,那个男人,就是良恭。县太爷问话,良恭说是姑娘从前的下人,所以才叫了我核对,我……”
还未说完,就听见“咣当”一声,妙真把茶盅摔了个粉碎,“你还要来骗我!”
花信吓得向后一仰,说不出话来。妙真拔座起来,咬牙死盯着她,“你到底骗了我多少事情?”
“我没……”
“到这时候,你还不承认?”妙真脸色惨白,又笑了,“我就这么蠢,由得你骗?良恭到底是怎么和杜鹃瓜葛上的?我想你一定要说是寇家的人栽赃陷害,他们陷害,难道你就没在里头出一份力?”
花信筛糠似的抖了一会,慢慢镇定下来,只好把事情由头到尾告诉她听。说到最尾,仍然把责任全推给寇家,“是大爷逼着我做的,我原不敢答应,可他说,他有的是法子对付良恭,通奸还罪不至死,要是我不照做,他们就要给他扣个能判死的罪名。”
反正一切都是寇家不好,妙真本来也清楚寇家的不好,她和他们已在情感上做了断绝。但她不能和妙真断绝,她的终身都是依靠着妙真的。
她不得不怕,唯恐妙真一怒之下抛下了她,吓得泪流满面,跪去了妙真裙下,“我犹豫过要不要告诉你的,可后来想想,就是告诉了姑娘又有什么法子?姑娘早是人家砧板上的鱼了,还不是由得人摆布。就是知道了,也是跟着白担心。姑娘这一向吃不好睡不好,我难道还忍心?姑娘放心,今日寇大爷叫我到衙门去回话,答应了我的,只不过打良恭几个板子,仍旧放他回嘉兴去。整治良恭还是其次,他要整治的是大奶奶。”
她抱住妙真的腿,哀痛欲绝,很怕妙真那对灰苍苍的眼睛忽然落下泪,“姑娘这个时候可千万不要去和姑太太他们闹呀,良恭的命握在人家手里呢。”
到了此刻,妙真已辨不清她哪句真哪句假,觉得她每句话里都暗藏着一种目的。但她终于明白了一点,她是个软弱无能的人,浑身胳膊腿都给人摁住,连哭的力气都丧失了。
她像是临死前发出一声叹息,很平静,“我还敢去闹什么?不是你说的,我是由得人摆布了。我是要去求求姑父姑妈,放良恭回去。他们不过是要我老老实实嫁人嚜,我又有哪里不老实,何必多余去造这些孽?”
晚饭时候,妙真果然求到寇老爷夫妇那里去。他们夫妇起初知道妙真晓得了此事,还有点惊诧和难堪,面上有些过不去。
后头说着说着,又不觉得了,心想这事办得好。以妙真此刻的态度来看,是彻底认了,往后再不会有后顾之忧。因此倒改了原先的主意,肯答应妙真去向孔大人说一说,轻拿轻放,不必要人的性命,打几板子意思意思,仍旧放人回家乡去。
这一日过去,大家都松了口气,想妙真不过哭两天就罢了,事情终于得到了结。
未曾想妙真连哭也未哭,一夜间睡起来,那张时时可亲可爱的笑脸忽然换了种笑法,只把嘴唇微微弯着,一支冰冷的银钩子似的,两句话不对头,就果决地要把人拖下去打,客中也不怕得罪人。
不过她倒再没有怨怪花信,也不谴责任何人,好像是主动把从前还没理清的种种一笔勾销了。
隔日大早,妙真非要把她那两万银子往一家钱庄里兑换成票根。寇立听说在往外抬银子,头一个不依,忙拉着鹿瑛赶来房中劝,“大姐姐,银子放在库里不好,为什么一定要去兑成票子?将来要用时,往钱庄里再去对,岂不麻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