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章 碾玉成尘 (〇八)(第3/5页)
是一连串马车从前路跑来的声音把她惊回神,抬头去望,是禄喜架着两马车跑来。禄喜远远拉了缰绳跳下车,看见花信又惊又喜,“你在这里!”
他跑到跟前来说:“我们在前头官道上等你,谁知过了时辰还不见你来,二爷叫我往这条路上来看看,想不到还碰上了。”说着,又向那两辆马车看看,“你怎么不走?赶车的人呢? ”
花信闷了一会没说话,后来一横心,才道:“他们有个人摔下坡去,就耽误了一会。不管他们,咱们先走。你帮我姑娘和行李都搬到你那马车上去。”
车内塞进来好几口箱笼,两个人只能挤在车角。妙真依然昏睡着,药效好,只怕还得有两个时辰才醒得来。
山路坎坷,花信怕她磕碰着脑袋,把她搂在怀里,两个人像两只弱小的动物,都被命运逼到了角落里。她们同是在这每况愈下的人生之路上奔杀,但在这一刻,花信觉得她终于杀出了属于她自己的性格,不再是任何人的附庸。
她有种反客为主的痛快,马车颠簸得很,她的面颊上抖出零零碎碎的笑。然而眼睛里却不由自己地淌下泪来。
她在这慌乱的心情里,恐惧又期待地去想——
严宁祥摔死了。
这是良恭醒来得到的第一个消息,他胸膛的伤口猛地一通,包的白布里又渗出血来。后面持续的疼痛他没察觉到,整个人都感到有些麻钝。
邬家的小厮忙向他说明死因,“花信姑娘要走,严癞头拦着不许,两个在路边拉扯,路上结着看不见的霜,花信姑娘脚下打滑,差点摔倒崖坡底下去,他去拉,力气使大了,反倒把自己踩滑了掉下去,脑袋正坠在石头上,就碰死了。”
良恭撑起来走到屋外一看,严癞头睡在一块板子上,那颗永远光秃秃的脑袋此刻流满了血。他脚下一软,跪到地上去,几个小厮忙搀来他。
有个说:“我家老爷慈善,方才听见这事,叫拿银子出来买棺椁。等你养好了伤,带他回嘉兴去埋了吧。”
他给几人搀回床上去,目怔怔看着头上的横梁。那油黄的木头上映着太阳的光,金晃晃暖融融的一块,恍惚是春天来了。然而噼里啪啦的炮仗响又提醒着他,连年关都还没过去。
窗外乌黑,月亮渗进来一缕,身上始终是冷的。到夜里他整个还是有些思觉麻木,妙真稀里糊涂走了,严癞头稀里糊涂死了,忽然间人离家散似的,只感到一片荒芜。
后来还是决计先将严癞头送回嘉兴,点穴安葬。川资是邬老爷接济的,邬家的小厮也凑了一点,他自己身上也还有些。年关一过,好容易搭上艘船,开春时候才回到嘉兴。
亏得严癞头没有父母亲人,良恭用不着去向谁交代,只和他姑妈做了几场法事就将人下了葬。不过他自己没法向自己交代,总觉得严癞头是因他而死,背着一份愧疚,压得他喘不过气,心里却是麻痹的,也哭不来。
倒是他姑妈在坟前狠哭了一场,哭得哀声恸天。哭过后掩着鼻子说:“这孩子也可怜,爹娘兄弟姊妹概无。往常是不着四六了一点,可人还是个好人呐,怎么偏就遇着这种事?!我还想,等什么时候给他说个媳妇,也叫他成个家,正正经经叫他过日子。谁知就给摔死了。”
说着看向良恭,“我就怕哪天我有个好歹,你也和他一样,一个亲人都没有了。我还求什么?从不求你什么升官发财,你也没那个命。我只求你好好在家住上几年,不要再往外头去瞎跑。”
良恭默不吭声,带着一连苍凉的神色起身,搀着良恭妈往回走。不一时走回城里,街上还和以往一样热闹。良姑妈絮絮叨叨的声音混在尘嚣中,说来说去都是不许他再往外跑的话。
他一声没答应,良姑妈唠叨半日,不觉生起气来,“你上年出去,说是跟着什么王相公去哪个苏大人门下做事,我看也没做成什么事,就赚了十几两银子回来,还不如不去。你听我的话,今年就在家呆着,我请人给你说个女人。我管不住你,娶个媳妇来管你。”
他还是不吱声答应,姑妈恼了,把装纸钱的篮子挎到这边肘弯里,那只手抬起来狠狠打了他几下,“你到底是要做什么?生意生意不做,家家也不成,你都多大的年纪了?!人家是没能耐才讨不上媳妇,你是没能耐呀?你一表人才,再要打光棍,街坊四邻还不知要怎么说!”
见他久不回付,良姑妈又恨又叹,再无话讲。
等半日走回凤凰里来,良恭才低着嗓子开口,“本来要带领个媳妇回来的,路上又出了点岔子,她到常州亲戚家去了,我在家住几日,还是得去接她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