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天地浮萍 (十四)(第3/7页)
严癞头忙认真端详花信,“花信姑娘哪里伤着了?”
“与你不相干,你只管做你的事。”花信冷淡地回了句。
一时尴尬起来,妙真忙向良恭说起晨起郎中说的话,说着说着又落下泪来。
良恭心里本来不痛不痒的,看见她哭,也生出些哀愁情绪,“林妈妈那病本来就是拖,这几年一年重似一年的,也是早有预料的事。你不要太过伤心,仔细又把你的病带出来。”
这时节妙真最怕给大家平添麻烦,一听这话,忙抽噎两下止住哭,把眼泪抹了,“我要和你们商议如何办这后事,不知从哪里起头。”
良恭道:“这有什么难办的?万事不提,先要置办一副棺材,冲好了倒好,冲不好就是现成的。只是她老人家还有什么亲朋没有?该要告诉他们知道。”
“她有位丈夫,早跑得没了音信,如今是死是活都不知道。也有些亲戚,可自打她到了我们家,也都不大来往了。白池那里,我写了封信,托邱纶他们织造坊里常往苏州的人去访到那位邬老爷,大约不是什么难事。”
“那也省事,不必等这些人,事情真出来,就停灵七天,点穴下葬。我现往街上去看几副板,再买些白绢灵幡来预备着。”说着立起身,招呼着严癞头一道往街上去。
妙真怕她那些银子不够,忙走去奁内取出跟金簪子,“你把这个拿去典了,好置办东西。”
良恭不去接,只看她一眼,“你别管了。”
言讫并严癞头出去,妙真如何不想占他银钱上的便宜,也终是占了。她手里握着那根簪子,觉得很是亏心。
然而她拒绝不了他带来一切便利,他就是这点好,似乎永远在为她善后。她也是这点坏,这点坏,也只有他能理解。
没捱过几日,林妈妈就病故了。那日黄昏,妙真寸步不离地守在床前,看她那双半睁的眼睛在屋里慢慢地搜索着。
妙真晓得,她一定是在找白池,就笑着去握她的手,“妈妈放心,我一定去找白池。她要是过得好,我就到您老人家坟山去告诉一声;倘或她过得不如意,我就把她领回来。”
纵然她胸口奔腾着一海的眼泪,此刻也不敢哭出来,怕林妈妈放心不下。
她感到手掌被握一点力量握住,也反紧紧地握住这只遍布沧桑的手,很笃定地笑起来,“我晓得您老人家也放心不下我,这有什么呢,我又不是孩子了。其实告诉您听,我是一点不怕的,我胆子大着呢,从前都是装出来哄你们的。你们都觉得一个小姐,就该娇生惯养,不能吃一点苦头。所以我才装出个不能吃苦的样子,好叫你们高兴。我可能吃苦呢。”
林妈妈早没了讲话的力气,空张着嘴巴,千言万语不得出声,就遥望着窗户上的一片黄昏。那浓重的橘色糊满纱窗,屋子里也阗满这恍恍惚惚梦一般的光彩。
这光叫妙真想起小时候的夏天,暴雨将至前,有云蒙住了太阳,到处是昏昏的颜色,闷着一种烦躁的情绪。等到大雨落下来的时候,反而觉得好了。
她扭头望着那天色,感到手里的温度一点一点冷下去,心里的悲伤倒没有大起大伏,很是平静。这时候也没能哭出来,等到回转看林妈妈阖上的眼睛,只有一片依依难舍。
她就在她身上伏了许久。
到二更天,给林妈妈换了衣裳,良恭与严癞头进来抬人,封进棺椁内。又在四处张罗着挂白布,点白烛。这夜如昼,大家都没能得歇。
倥偬七日,葬了林妈妈,又没事可忙了,陡地平静下来。这种平静在妙真又是很茫然的,因为没有目的,不知该往何处觅得方向,她真到了没有长辈替她做主的时候。
她自己要打算,却没有头绪,也没有可商议的人。因为这条路全是她自己的,余下的人,和她既无血缘上的牵绊,也早没了契约上的结盟,他们随时随刻,有了别的去处说走就能走。
她想着该回常州去打官司,然而这想法并不强烈,因为对金钱她没有太确切的欲望,也对官司的输赢也不抱什么期望。
找来良恭商量,说着说着,又很内疚,瞧瞧窥他一眼,“我并不是要你和我一道去,只是想找你商量看看可不可行。眼下我也没有别的去处,又没有钱,好歹是要去讨得这笔账再想以后,能要多少回来就算多少。”
良恭将一条胳膊肘撑在那长条案上,斜斜地站着。从前他对事情的好坏也总不抱希望,如今因为要宽慰她,倒学会了抱有一份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