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玉屏春冷 (十一)(第4/5页)
安老爷笑着剔他一眼,“可是你们家想要钱呐。怎的,这会不要了?成,你们要是不要了,我就不悔婚了,我也将就发笔大财。”
他是拿准了胡家的脉门,只把难事丢给他们。胡夫人简直几处作难,自家的麻烦事还堆着,还要替他们两家打算。这就叫天无横财。
三人正商议不定的时候,忽又见妙真走了来。这可热闹,不知道她来作甚,三人皆是面面相觑。
妙真进来先请了胡家两口的安,继而又问胡夫人的病,“舅妈好些了么?我早想过来探望的,又怕扰了舅妈养病,一直没敢来。”
胡夫人额上还系着一条抹额,扶着额角直哎唷,“就是头疼,别的倒没什么要紧。你去看过你妹妹了么?”
唯恐说错话得罪了她,妙真忙装万事不知,“妹妹怎么了?也病了么?我这些时日忙着打发良恭上南京去,才刚得空。”
雀香的事人尽皆知,不过妙真装作不知的样子倒合了胡夫人的心。她稍微端坐起来,向对过梳背椅上指去,“这是你安姨父,你还认不认得出来?”
妙真就是听见安老爷来了,特地过来和他说退婚的事。她还是幼年时候见过的安老爷,端详了片刻才找到几分熟悉的样子。
他还如印象那略微冷清清的气度,眼色总是淡淡的,仿佛对什么都轻蔑。曾太太说他是自姨妈过世后才变得有些郁郁寡欢,谁又真去考证?
妙真福身在面前问了个安,脸一抬起来,就令安老爷那颗在腔子里平静许久的心猛地蹦两下。他仿佛被她那双眼睛吸进往事的洪流中,那是段极不光彩的,他一生最丧天良的一段往事。
长此以来,他自有一套说辞使自己心安。那不能全怪他,当初议亲,是胡家隐瞒了胡二小姐的病根,他迎她进门,本来该是段才子佳人的佳话,谁知这佳人是个疯子。尽管她从未发过病,可他不得不时刻堤防着。心里的弦绷得太久,开始怀疑她说的这句话是不是疯话?做的那件事是不是不大正常?
天长日久,不知道他们谁才是有病的那个。这倒还没有大的妨碍,要紧是另一样。他和她说好二不要孩子的,不想后头她有了身孕,偏要生。这是他最不能忍受的,一个家里出两个疯子,谁家经得起这折磨?
他不是也搭进去了一条胳膊么?这惩罚够了。这么多年,他靠着这份自我宽慰活得心安理得。
可这会,他倏然如坐针毡,这也是必定要悔婚的缘故。他怕面对妙真,余生再不能心安。他不爱财也不爱势,人又老了,只盼能安享晚年。
妙真果然说了退婚的事,胡夫人骤听,简直要跳起来,“你怎的不早说?!”
早点说,雀香就不会遭了这份倒霉。妙真却是楞了楞,怯怯地道:“前头一直有事忙,我就没提起。今日听见姨父过来,我就想趁机来说清。姨父,是我不好,我毁约在先。请姨父见谅,这个时候,我不能嫁人,我得等我爹娘回来。”
安老爷疏疏淡淡地微笑着,“这个时候也确实不该张罗什么婚事,罢了,是我们两家没这缘分。你爹的事,你不要过分忧心,安阆上京去了,他认得个什么翰林院的大人,为你爹的事去求他去了。”
“多谢姨父和表哥为我家的事情奔走。”
他把一手撑在腿上,一手摇一摇,“应当的,应当的。那只好劳烦舅爷和那位邱三爷,过几日咱们到衙门解这婚约。”
安老爷板着脸来,又微笑着去了。下剩胡家两口还闷在那里,都在为雀香的事懊恼不迭。真是,倘或早些说,何至惹出这些麻烦?胡夫人只觉脑仁怄得更疼,欲哭无泪。
妙真又折身进来客套,“真是给舅舅舅妈添了麻烦,怪不好意思的,舅妈明明病着,还要为我的事烦心。”
胡夫人那太阳穴“突突”直跳,一手摁着,一手慢慢摆一摆,“我们是你的舅舅舅妈,你爹娘不在跟前,自然是我们操心。你去吧,舅妈这脑仁实在疼得厉害。”
这里辞出来,妙真思忖片刻,调转去雀香屋里看看。近日听见她在屋里大哭大闹,一会说要吊死,一会说要吃药,弄出好大的动静。她要装不知道也不能够,只好去瞧瞧,只当是她病了去探个病的意思。
前脚踅入房里,跟着就有个瓷碗砸出来。妙真跳着进去,看见雀香在罩屏里榻上摔碟子砸碗,穿着件家常鹅黄薄褂子,月魄色的裙。还是那样嫩的颜色,只是没装黛,砸碗碟砸得用力,把挽好的头又抖散了,猛一瞧,再没了往日那份疏疏离离的清高,竟像个泼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