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离歌别宴 (〇五)(第2/5页)
白池沉下眼皮来想想,她娘的话倒可信,近年往总管房里拿取东西,是能听见里头的人常抱怨。
她不觉揪起眉,“府里真是艰难了?我怎么没听见说?”
“你们都是孩子,要知道这些做什么?也帮不上忙。”林妈妈由床头欠身,“不许对别人说,我告诉你,是要你知情识趣。从前端得跟小姐似的,人家背地里都笑说你是尤家‘三小姐’。往后再如此,就是不知进退,过分了。”
隔定须臾,林妈妈又欹回床头,“好在妙妙的嫁妆是筹备齐了的,只等安家那头的消息。往后府里再如何,也是她自去过她的日子。”
说到此节,白池便起身出去,关于安阆的话,一个字也不敢再跟她娘提及,免得母女又生争端。
走出来,太阳已没了踪迹,方才还辽阔的天眼下成了黑压压一片。绕廊过去,雨点便淅沥沥落将下来。
妙真还在门前站着,把着阑干仰头看天,伸出一截俏皮的舌尖接了一滴零散的雨,旋即把舌头一卷,笑着咂嘴,“这里的雨也是发甜的。”
白池好笑着拉她进屋,“真是傻得没治了,外头就什么都好?”
她不依,仍闪躲出去,“下雨又是一景,躲什么?下得又不大。”
雨丝零落,芳原绿野无不是烟笼雾罩,连长河上也是蒙蒙一片。细雨密密麻麻地绽放在水面上,如同千万张小嘴张着汲吸雨水。良恭恰好在下头阑干前站着,没打伞。妙真望住他背影回想一下,很少见他打伞,他即便在雨中也是走得不慌不乱的翛然,仿佛已经淋了一身雨,索性就犯不着躲了。
他忽然回头,妙真受到惊吓,忙往后避退一步。他看见她飘渺如烟的裙,想着真是一场烟雨好景,玉山如醉人艳冶。
回过头又想起严癞头与他姑妈的话,检点如今,竟然真格给人安分守己地做了个下人。转念他又在心里反驳,都是为了来日能投靠安阆,谋份前程而已。
至于能不能说服自己,其实他也心虚。
倏听妙真在上头喊:“良恭,伞呢,搁在哪个箱子里的,你去找来。”
装杂物的箱笼都搁在底下舱内,良恭钻回去找。不时走到上头,将一把伞撑在妙真头上。
妙真仰头看,是把新伞,湖绿的绸做的伞面,薄如蝉翼,上头又绘着一支白玉兰,淡如轻烟。伞骨用的是石绿竹,伞柄是犀牛角,给他握住,那手背上有几条错综复杂的青筋,好似在“突突”地跳着。她留神听,分明是自己的心在跳。
尤家从没有犀牛角做伞柄的伞,外头伞铺里不卖。那是锦上添花的东西,本钱太高,犯不上。她听说良恭家里早年是开伞铺的,心里仿佛有细绵绵的雨落进去,起了微澜,“这伞,哪里来的?”
良恭嘴叼着根草,他望着面前一片远山遥黛,把那草根子翻来覆去地在唇间摆弄着,“自然是箱子里翻出来的。”
妙真就是看不惯他这副样子,没正行。她瞪他一眼,“哄鬼,家里从没有这样的伞。”
他不耐烦,“那就是外头买的。”
“外头也不卖这样的。犀牛角做头做柄,谁家把钱花在这没要紧的地方?你爹原是开伞铺的,你会不晓得这道理?”
良恭把那草根子吐出去,眼仍是不看她,嘴仍是敷衍,“我家里翻出来的,搁着也是落灰。”
她抬眼绕着伞环顾一圈,“搁了几年了呀,还新得这样?”
他瞥她一眼,张开嘴,舌尖舔着唇角,终于没奈何地承认,“我新做的。你上回不是要我赔你的伞?”
那不过是句随口的气话,他竟铭记在心,行动在外。妙真笑着想,这里果然连雨都是甜的。
隔会又问:“这伞面上的花样也是你绘的?”
他慢慢点着头。
“你还会丹青?”
“少见多怪,我不配还是怎的?”
“我可没这样讲。”妙真横他一眼,两手握着湿漉漉的阑干上。
他那副懒散模样仍旧投映在她偷偷斜挑着的眼睛里。烟雨把他的脸浸得愈发白了,他歪歪斜斜地站着,半片胸膛给雨淋了个半润。她的确是讨厌他这副流里流气的样子,但要他像安阆那样端正,她想想又觉得没趣。
又隔半晌,“既有这手艺,怎么不子承父业,也开间伞铺?”
良恭反手伸进襟口挠着皮肤,避而不答,“这笔账可就算两清了,往后不许再叫我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