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紫衣女殷勤问字白发翁傲慢谈文(第2/3页)

“幸亏无肠国那些富家不知土可当饭,他若晓得,只怕连地皮都要刮尽哩!”

无过去,到了深目国,其人面上无目,高高举着一手,手上生出一只大眼,如朝上看,手掌朝天,如朝下看,手掌朝地,任凭左右前后,极其灵便。林之洋道:“幸亏眼生手上,若嘴生手上,吃东西时随你会抢也抢他不过。不知深目国眼睛可有近视?若将眼镜戴在手上,倒也好看。请问九公,他们把眼生在手上,是甚缘故?”多九公道:“据老夫看来,大约他因近来人心不测,非上古可比,正面看人,竟难捉摸,所以把眼生手上。取其四路八方都可察看,易于防范,就如眼观六路,耳听八方,无非小心谨慎之意。”唐敖道:“古人书上虽有眼生手掌之说,却未言其所以然之故。今听九公这番妙论,真可补得古书之不足了。”

这日到了黑齿国。其人不但通身似墨,连牙齿也是黑的,再加着一点朱唇,两道红眉,其黑更觉无比。唐敖因他黑的过甚,面貌想必丑陋,奈相离过远,看不明白,因约多九公要去走走。林之洋见他们要去游玩,自己携了许多脂粉,先货卖去了。唐、多二人随后也就登岸。唐敖道:“他们形状如此,不知其国风俗是何光景?”多九公道:“此地水路离君子国虽远,旱路却是紧邻,大约其国风俗还不过于草野。老夫屡过此地,因他生的面目可憎。

想来语言也就无味,因此从未上来,今蒙唐兄携带,却是初次瞻仰。大约我们不过借此上来舒舒筋骨,要想有甚可观可谈之处,只怕未必。唐兄只看其人,其余就可想见。”唐敖连连点头。

不知不觉进了城,作卖作买,倒也热闹,语言也还易懂。市中也有妇女行走。男女却不混杂。因市中有条大街,行路时男人俱由右边行走,妇人都向左边行走,虽系一条街,其中大有分别。唐敖起初不知,误向左边走去,只听右边有人招呼道:“二位贵客请向这边走来。”二人连忙走过,细细打听,方知那边是妇人所行之路。唐敖笑道:“我倒看不出他们生的虽黑,于男女礼节倒分的明白。九公,你看他们来来往往,男女并不交言,都是目不斜视,俯首而行。不意此地竟能如此,可见君子国风气感化也不为不远了。”多九公道:“前在君子国,那吴氏弟兄曾言他们国中世俗人文,莫非天朝文章教化所致。今黑齿国又是君子国教化所感,以木本水源而论,究竟我们天朝要算万邦的根本了。”

谈论间迎面到了十字路口,旁有一条小巷。二人信步进了小卷。走了几步,只见有一家门首贴着一张红纸,写着“女学塾”三个大字。唐敖因立住道:“九公,你看此地既有女学垫,自然男子也知读书了。不知他们女子所读何书?”只见门内走出一个龙钟老者,把唐、多二人看了一看,见衣服面貌不同,知是异乡来的。因拱手道:“二位贵客想是邻邦至此,若不嫌草野,何不请进献茶?”唐敖正要问问风俗,听了此话,忙拱手道:“初次识荆,就来打搅,未免造次。”于是携了多九公一同进去,三人重复行礼。里面有两个女学生,都有十四五岁,一个穿着红衫,一个穿着紫衫,面貌虽黑,但弯弯两道朱眉,盈盈一双秀目,再衬着万缕青丝,樱桃小口,底下露出三寸金莲,倒也不俗。都上来拜了一拜,仍旧归座。唐、多二人还礼,老者让坐,女学生献茶,彼此请问姓氏,谁知这个老者两耳甚聋,二人费了无限气力,方把姓名、来历略略说明。

原来老者姓卢,乃本地有名老秀才,为人忠厚,教读有方。他闻唐、多二人都是身在黉门,兼系天朝人,不觉躬身道:“小子素闻天朝为万国之首,乃圣人之帮,人品学问,莫不出类超群。鄙人虽久怀钦仰,无如唔教无由。今日幸遇,足慰生平景慕。第草野无知,又且重听,今以草舍冒昧屈驾,未免简亵,尚求海涵。”唐敖连道“岂敢”,因大声问道:“小弟向闻贵处乃文盛之邦,老丈想已高发多年,如今退归林下了。”老者道:“敝处向遵天朝之例,也以诗赋取士。小子幼而失学,兼之质性鲁钝,虽屡次观光,奈学问浅薄,至今年已八旬,仍是一领青衫。数年来无志功名,学业已废。年老衰残,肩不能担,手不能提,无以糊口,惟有课读几个女学生,以舌耕为业。至敝乡考试,历未虽无女科,向有旧例。每到十余年,国母即有观风盛典,凡有能文处女,俱准赴试,以文之优劣,定以等第,或赐才女匾额,或赐冠带荣身,或封其父母,或荣及翁姑,乃吾乡胜事。因此凡生女之家,到了四五岁,无论贫富,莫不送塾攻书,以备赴试。”因指紫衣女子道:“这是小女。那穿红衫的姓黎,是敝门生。现在国母已定明春观风。前者小女同敝门生赴学政考试,幸而都取三等之末,明岁得与观光盛典,尚有几希之望,所以此时都在此赶紧用功。不瞒二位大贤说,这叫作“临时抱佛脚”,也是我们读书人的通病,何况他们孤陋寡闻幼女哩!”因向两女子道:“今日难得二位大贤到此,你们平日所读书内如有甚么不明之处,何不请教,广广见识,岂不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