活骷髅(第5/6页)

露凯丽娅停了一小会儿。

“我还做过一个梦,”她又说起来,“也许,这是我的幻觉——那我就不知道了。我仿佛觉得,我就躺在这间棚屋里,我那去世的双亲,就是我爹和我妈,来到我这里,并且深深地向我鞠躬,可是什么也不说。我就问他们:‘爹,妈,你们为什么向我鞠躬呀?’他们说:‘因为你在人世上受了很多苦,所以你不但解救了自己的灵魂,而且解除了我们很大的负担,我们在阴间就轻松多了。你已经完全赎清自己的罪过,现在你是在为我们补偿罪过了。’他们说过这话,又向我鞠了一个躬,就不见了:只能看见四面墙壁了。后来我非常疑惑,不知道我这是怎么一回事儿。甚至我在忏悔的时候说给神甫听了,可是他认定这不是幻觉,因为幻觉只有神职人员才会有。”

“我还做过这样一个梦,”露凯丽娅又说下去,“我梦见,我好像坐在大路上,在一棵柳树底下,手里拿着一根光溜溜的手杖,背着背包,头上裹着头巾——简直是一个朝圣女!我要到很远很远的地方去朝圣。朝圣的人不断地从我身边走过:他们慢腾腾地走着,好像不乐意似的,而且都是朝同一方向走。他们的脸都带有愁容,而且都非常相像。我又看到:有一个女人在他们中间转悠着,前前后后地跑着,她比别人高出整整一个头,她的服装也很特别,好像不是我们俄罗斯的服装。她的脸也很特别,阴沉沉的,板得紧紧的。别的人好像都在躲她,她却猛地一转身,正对着我。她站定了,对我看着。她的眼睛像鹰眼睛,黄黄的,又大又明亮。我问她:‘你是什么人?’她对我说:‘我是你的死神。’我不但没有害怕,倒是相反,高兴极了,画起十字!那女人,也就是我的死神,对我说:‘我很可怜你,露凯丽娅,可是我不能把你带走。再见吧!’天呀!这一下我多么难过呀!……就说:‘把我带走吧,好大婶儿,把我带走吧。’于是我的死神又转过脸来朝着我,对我说起话来……我知道她是在指定我的死期,可是说得含含糊糊,叫人听不懂……说是在圣彼得节之后……这时候我就醒了……我就是常常做这样奇怪的梦!”

露凯丽娅向上抬了抬眼睛……沉思起来……

“我只是有一点很糟糕:有时一个星期过去,可是我一次也没有睡着。去年有一位夫人从这里路过,看到我,给了我一小瓶治失眠的药,她叫我一次服十滴。我服了这药很有效,我能睡觉了,可是这一小瓶药早就服完了……您是不是知道,这是什么药,怎样可以买到?”

路过的夫人给露凯丽娅的显然是鸦片,我答应给她送一瓶来。对她的忍耐劲儿我不能不表示惊讶,于是说了又说。

“哎呀,老爷,”她回答说,“您怎么说这话呀?这算什么忍耐呀?苦行僧西蒙的忍耐精神才真了不起呢:他在柱头上站了三十三年!还有一位圣徒,叫人把他埋到地里,一直埋到胸口,还有许多蚂蚁咬他的脸……还有,一个读过许多经卷的人对我说的:有一个国家,受到阿拉伯人的侵略,所有的国民都受到压迫和折磨,国民们不论怎样,都无法解救自己。这时在这些国民中出现了一位神圣的童女,她拿起巨剑,穿起两普特重的甲胄,去迎战阿拉伯人,把他们通通赶到海的那边。等她把他们赶过海去,就对他们说:‘现在你们把我烧死吧,因为我许过这样的愿:我要为我国人民死于火中。’于是阿拉伯人把她抓起来,烧死了,可是人民从此永远获得自由。这才是了不起的!我算得了什么呢!”

我心中暗暗吃惊,不知道为什么有关法国女英雄贞德的传说会流传得这样远,而且演变成这种形式。沉默了一会儿之后,我问露凯丽娅:“你多大岁数了?”

“二十八……也许是二十九……不到三十。还算岁数有什么意思呀?我还有一件事要对您说说……”

露凯丽娅突然低沉地咳嗽了一声,叹了一口气……

“你说话说得太多了,”我向她指出,“这样对你身体不好。”

“是的,”她用勉强能听得出的声音说,“咱们谈了不少了,不过有什么关系呢?等您走了,我可以休息个够。至少我说了说积攒在心里的话……”

我就向她告别,又说了说我一定给她送药来,并且再一次请她想想,告诉我:是不是还要什么?

“我什么也不要。感谢上帝,我什么都有了。”她十分吃力、然而非常感动地说,“但愿大家都健康!对了,老爷,您最好劝劝老夫人:这里的庄稼人都很穷,请她把他们的代役租减轻些,哪怕减轻一点点儿也好呀!他们的地不够,没有什么出息……如果能减轻一些,他们会为您祈祷的……我倒是什么都不需要,一切都满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