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院地主奥夫谢尼科夫(第2/8页)

“我可以对您说:有的地方那时确实好些,”奥夫谢尼科夫回答说,“我们过得更安定,也更富裕些,确实不错……不过还是现在好些。等您的孩子们长大了,那时候也许会更好。”

“路卡·彼得罗维奇,我还以为您会向我夸耀旧时代呢。”

“不,我觉得旧时代没有什么可以特别夸耀的。比如,举个例子来说,您现在是地主,是和您的已故的祖父一样的地主,可是您就没有那样的权势了!再说,您也不是那样的人。我们现在也受别的地主的欺压,不过,看来这是免不了的。熬来熬去,也许会有好日子过的。是的,我在年轻时看够了的那些事情,现在已经看不到了。”

“您举个例子说说,有什么事情呢?”

“要举例子,还是再说说您祖父吧。他这个人可厉害呢!他常常欺负我们这班人。您也许知道……自家的地怎么会不知道呢……从契普雷金到马利宁有一块地……现在这块地是你们家种燕麦的……这块地本来是我家的,完完全全是我家的。是您祖父从我家夺去的。他骑着马出来,用手指了指,说:‘这是我的土地。’——就成了他的了。先父(祝他早升天堂)是一个正直人,也是一个烈性子人,他受不了这口气——谁又甘心丢掉自己的家产呀?——就向法院告了状。但也只是他一个人告状,别的人都不去告,都害怕。而且还有人去向您祖父告密,说彼得·奥夫谢尼科夫告了您的状,告您霸占他的土地呢……您祖父马上派他的猎师巴乌什带着一伙人来到我家里……他们把我父亲抓起来,带到你们家的领地上。我那时候还是一个很小的孩子,光着脚跟着他跑去。您猜怎样?……他们把他带到你们家窗下,就用棍子打他。您的祖父站在阳台上看,您的祖母坐在窗前,也在看。我父亲就叫喊:‘大娘,玛丽雅·瓦西里耶芙娜,您就可怜可怜我,替我说句话吧!’可是她睬也不睬,只是抬抬身子,好看清楚些。就这样逼着我父亲答应交出土地,还让他感谢放他生还。这样,那块地就成了你们家的了。您不妨去问问你们那些庄稼人:那块地叫什么?那块地就叫“棍子地”,因为是用棍子夺来的。就因为这样,我们这些小人物对于过去那一套,不会十分留恋。”

我不知怎样回答奥夫谢尼科夫才好,而且不敢抬眼看他的脸。

“那时候我们还有一位乡邻,叫斯捷潘·尼克托波里昂内奇·科莫夫。他把我父亲折腾苦了,真是想尽办法折腾人。这人是一个酒鬼,而且喜欢摆酒席,等到他喝得差不多了,用法语说一声‘这很好”,再把嘴唇一舔,就闹哄起来,闹得六神不安!他派人去请所有的乡邻都到他家里来。他的马车都是现成的,停在门口等你,你要是不去,他立刻亲自闯进来……而且这人有多么怪呀!他清醒的时候不说谎,可是一喝了酒,就胡吹起来,说他在彼得堡喷泉街上有三座房子:一座是红的,有一个烟囱;一座是黄的,有两个烟囱;还有一座是蓝的,没有烟囱。说他有三个儿子(其实他还没有结过婚):一个在步兵队伍里,一个在骑兵队伍里,还有一个没有当差……又说,每座房子里住着他一个儿子,常到大儿子家里来的是海军将领,常到二儿子家里来的是将军,到三儿子家里来的全是英国人!说着说着,就站起来,说:‘为我大儿子干杯,他是最孝顺我的!’于是就哭起来。谁要是不举杯祝酒,那就糟了。‘枪毙你!’他说,‘还不许埋葬!……’要不然就跳起来,叫喊:‘大伙儿来跳舞吧,自己快活快活,也让我开开心!’那你就得跳,就是死也得跳。他把自己的农奴家的姑娘们折腾得要死。常常让她们通夜合唱,一直唱到天亮。谁唱的嗓门儿最高,就奖赏谁。如果唱得没了劲儿,他就用手托住头,伤心起来:‘唉,我这无依无靠的孤儿呀!大家都不睬我,好可怜呀!’于是马夫们立刻就给姑娘们鼓劲儿。我父亲也让他喜欢上了。有什么办法呢?差点儿把我父亲折腾死,本来是会折腾死的,幸亏他自己死了:是他喝醉了从鸽子棚上跌下来摔死的……瞧,以前我们就有这样一些乡邻!”

“真是时代大变了!”我说。

“是啊,是啊,”奥夫谢尼科夫赞同说,“确实可以说:在旧时代,贵族的日子过得更奢侈些。至于那些达官贵人,更不必说了,那些人在莫斯科我见得多了。听说,现在那里也没有这样的人了。”

“您到过莫斯科吗?”

“到过,那是很久很久以前了。我现在七十三岁,去莫斯科是十六岁那一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