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城市寓言(第5/15页)

大师以前一直生在乡下,长在乡下,结过婚,并有子。那一年,大师得了一种很怪也很重的病,也医了治了,却不见好,并不殷实的家业随之就败落了。一个小有收益的农民之家,哪承受得住这样的花销。大师整日躺在床上,不死不活,一日三餐自不必说,还要吃一些维系生命的药。

女人带着孩娃先是哭哭啼啼求亲借友,亲戚朋友先是借一点送一些,时间长了,终不是个办法。久病床前无孝子,况且女人毕竟是女人。女人为大师治病借了许多债务,别说大师有病,就是没病,大师省吃俭用也够还上一辈子的,女人就哭着冲大师说:这日子没法过了。

大师早已心灰意冷,心想:一死了之吧。自己死了,不仅解脱了一家,自己后半生也就解脱了,即便好了,当牛做马去还欠下的债务,日子也永无翻身之日。这样一想,还不如死了的好。大师在久病面前,终于失去了活下去的勇气和信心,决定一死了之了。

大师给尚幼小不知事的儿子跪了,心里默念了生离死别,又给女人说了日后的前程,让她日后择个好主,再嫁吧。女人解了他的意思,只是哭,哭得痛不欲生,生离死别。女人自然明了他的意思,女人也是没有办法的,这样的病早晚是要死的,早死早享福吧。女人这么安慰着自己。女人很含蓄地说了:去就去吧,俺让娃记住你,年节的在村头给你烧纸。体贴的女人把话说到这个份上了,他已经没有理由不死了。他想好了死法,于是,那天夜晚,他趁孩娃、女人睡着之时(他一直怀疑女人是装睡)爬出了家门,爬出了村巷。他一点点地告别生他养他的小山村,这时他的内心百感交集,一脚踩着生,一脚踩着死,那是怎样的一种心情呀……

大师后来就爬进了村后的山林里,后来大师再也爬不动了,大师就哭,哭他的生死,后来竟连哭也没了气力了,大师就想,该死了。大师就“死”了。

不知过了多久,大师在梦中醒了,大师睁开了眼睛,看到了傍晚的山林静静地依傍着他,雾气飘绕,似仙似画。大师就想,真的就死了,眼下已是另一方世界了,大师想坐起来,竟坐起来了。他看着眼前的一切,竟是无比的熟悉,小时候,拾柴挖菜的地方又历历在目,大师想,原来死竟是这样呀。他为以前怕死,有些脸红。大师想,站起来吧,他就站起来了。大师又觉得有些饿,大师不解,难道死人也知道饿吗?

这时天就黑了,大师这才醒转过来,想到从家里一路拖爬出来,是想一死的,没有死成不说,反又回转过来。这竟是个奇迹,大师为难地哭了,哭得伤心无比,左右为难。大师站在空寂无人伸手不见五指的山林里,恍似做了个梦,又想不起梦的内容,脑子里空茫一片,心也依旧悬着,无着无落。

大师又一次想到了家,还有死。大师又想了一夜,大师想了许多,有关生,有关死,现实的,未来的,大师终于想通了。自己是死过一回的人,全当自己是死了吧。

黎明时分,大师终于想通了。大师走了,离开生他养他的小村,离开了亲人,离开了后半生的债务……大师走得义无返顾。

时隔数年,大师对当年自己病的莫名其妙的消失百思不得其解。

大师无家可归,浪迹于城乡之间,先是靠给人打工维系生计。后来他来到一座古寺里,那里有位和尚。和尚听了大师的身世很是同情,便收留了大师。和尚教大师气功,大师此时已心无杂念,对老和尚的指点悟性很深,没多少时日,大师就学会了辟谷。大师可以数日不吃五谷杂粮,仍旧精力充沛。又经过数日的点拨,大师悟性就更深了一层。大师可以数日滴水不进,仍能谈笑风生。

终有一日,老和尚与大师谈了一次话,老和尚告诉他自己数年的修炼,他已经在数月内达到了。老和尚的确不是个凡人,劝他回到凡人的世界里去。

大师听从了老和尚的话,便来到了这座城市,于是大师就成了大师。

大师在这座旧巷小院里深居简出,大师一直在思考一个浅显而又深奥的东西。那就是当年的病怎么说好就好了呢?

大师回想着昔日的病情,医生是给他下过诊断的,而且自己觉得也已经无药可救了。怎么说好就好了呢?大师不解。大师在冥冥苦想这些的时候,他的耳畔响起了林间溪水之声,嗅觉中飘起自然的芳芬,那林地,那溪水,大师似乎顿悟了。

于是,大师的房前屋后种植了许多花草,大师便成了一个花匠。大师对吃喝没有任何欲念,他数日辟谷,有的是对秽物的厌恶。大师的院落里终日花草芬芳,蜂飞蝶舞。这座城市里很少有人知道此人就是大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