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有个女孩叫朱美(第3/7页)

他说:“别提了,我昨天差点没喝死。”

我说:“你跟谁喝?”

他说:“自己呀。”

我说:“昨晚看戏的事你忘了?”

他这时已经穿好了裤子,冲我苦恼地笑着。

“没喝酒前记得好好的,喝完酒什么都忘了。”

他又开始穿上衣。

我说:“你认识朱美吧?”

他睁大眼:“谁,朱美?”他摇着头。

我说:“你别跟我演戏了,昨晚的事。”

他说:“操,咱哥儿们什么时候和你演过戏,你他妈还不知道我?”

我真的知道老K。我自从大学毕业就认识了老K。十几年来,从我认识老K的那一天起,我们便成了哥儿们。虽说彼此之间,偶尔也幽默一下,但还从来没有玩过这样过火的事。我知道这些日子老K的心情很不好。老K是改革后第一批合同制诗人,第一次签的是三年。第一个三年过去了,老K没能兑现合同上的一些项目,比如三年中每一年必须得有一部(首)作品在全国有反响。老K写了十几年的诗,从来没有什么大反响,这三年的合同中也不例外,下一个三年时,老K便失业了。领导再也不同意和他签合同了,老K便成了个体户。从此老K不再写诗了,而成了诸多报纸的撰稿人。各种花花绿绿的小报四版上,都有老K化名“郁金香”的文章面世。“郁金香”的文章都是一些奇闻轶事,男恋女欢,吸毒、赌博……老K就非常痛苦,经常约我喝酒,每次喝酒大都是他付账。他说:“别看是个个体户,比以前写诗强多了。一个月发两篇小稿,就够了。”

我就说:“那以后呢?”

他说:“谁知以后这世界会变成什么样,活一天算一天吧。”

他一边说话时,就一边用手胡噜脑袋上稀疏的几根头发,两只小眼里流窜着无奈的光亮。然后就感叹:“人呢,真他妈不容易。”

老K年轻时曾经如火如荼地火爆过,他经常夹着自己新出的诗集,在各种大学中文系的课堂上出没,一时间,他成了本市女大学生崇拜的偶像。那时每个女大学生的日记本上都抄录着他的爱情诗;那时老K骄傲得像一只小公鸡,在女大学生面前引颈高歌着。那时,老K不时地会收到几封女大学生的求爱信,他自然不把这些求爱信放在眼里。最后他还是和一个大学生恋爱了,那个大学生没给他写过信,而是在他每次讲课时,总是坐在最前排,一双明澈的大眼睛脉脉地望着他,他便在众多的目光中发现了这双不同寻常的眼睛。于是老K便掉进不能自拔的深潭中。那几年,老K每天黄昏都要像狗一样,钻过大学校园的铁栏杆,找到那个女孩,在林荫路上行。那时,他写出了许许多多关于眼睛和爱情的诗篇。一切进展即将顺利的时候,那女孩突然在大学校园里失踪了,老师和同学没有人知道她去了哪里,老K像一条急疯了的狗。没多长时间,老K收到了那女孩寄自美国宾夕法尼亚的一封信,才知道那女孩已经去了美国。老K那些日子不写诗了,而是操练起英语,他说他也要去美国。老K的英语还没操练到火候,他又收到了那女孩的一封信,同时还夹着一张照片,照片上是女孩穿婚纱在教堂结婚时的照片,她的身旁站着一位挺绅士高鼻子蓝眼睛的美国小伙,她在信上说:让他把过去的都忘了吧,过去的一切就过去了,她目前很幸福,杰克是她丈夫,在宾夕法尼亚是一名杰出的山地车运动员。老K疯了,老K傻了。……

老K从那时候起便开始喝酒,骂人,大把地掉头发,人莫名其妙地瘦下去。他也不再写那些美丽的爱情诗了。老K就在喝醉酒的时候,一遍遍地对我说:“真诚过了,我们便不再真诚。”

老K后来又有了一些女朋友,他真的没对谁再真诚过。

那一天,我和老K从他家里出来,老K随着我深一脚浅一脚地来到八一湖。我们俩躺在湖边一块刚萌芽的草地上,昏昏欲睡,一直到黄昏时分。

后来我跟他说了朱美,和昨天晚上的事,我还让他看了我左手心上那排隽秀的小字。老K就说:“我信。”然后我们俩就坐起来抽烟,一边抽烟,他一边思考着朱美和我的种种可能。到最后我也不清楚,朱美是怎样的一个人,为什么在剧院门口和我邂逅,又约我星期日在紫竹院门口见面。

这时,我想起了我老婆。我和我老婆谈恋爱时,曾无数次地在紫竹院里约会,我老婆是会计,她对数字异常地敏感,而且记忆深刻,可以说过目不忘。就是在结婚以后她仍然清楚地记得她和我在紫竹院约过十八次会。我说:“真的是十八次么?”她说:“是十八次,没错。”平心而论,没结婚时,我老婆还是挺崇拜我的,我没有别的本事,只会编小说。小说一篇篇地在杂志上印出来。我每发表一篇,她都拿去拜读,读完一遍她就说:“真不错,用劲写吧。”我真的用劲去写了,而且,把得到的稿费如数地交给她,保存起来,等待日后结婚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