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天(第7/10页)

3.

我第三次走进人民理发店,险些没能活着出来。

起初我没有注意到金阿姨的弟弟三霸。我只注意慧仙,慧仙不在,老崔和小陈一个埋头看报,一个对我挤眼睛,我也没有留意老崔的眼色。店堂里似有一股肃杀之气,没有一个女顾客,只有几个陌生男人的身影散落在长椅上水池边,我急着要去买米买盐,没有留意任何异常现象,径直到角落里去拿旅行包,这才发现我的旅行包被人锁起来了,一把自行车锁从旅行包提手上穿过去,挂在一根水管上。

一回头我看见了三霸阴森狰狞的脸,三霸说,空屁,你好大的胆,你惹我姐姐就是惹我,你才多大,怎么活得不耐烦了?

我仓皇地奔向理发店的门,已经来不及了。那三个陌生的青年堵住了门,我冲了几次没冲出去,双臂被他们反剪到了身后,身体像一个麻袋一样,被他们扔到了地上,我的脸恰好贴在三霸的腿边,看见了他小腿上的那个著名的老虎刺青。三霸顺势对我的脸踢了一脚,他说,空屁,我亲手修理你,传出去丢人,你别怕我,我不动手,让我小兄弟给你好好上一课吧。

那三个青年来者不善,像三颗阴沉沉的炸弹包围着我,其中一个留八字胡膀大腰圆的,人称李庄老七,他在金雀河一带的知名度与命案有关,少年时代捅死过人,劳教几年出来,又捅死一个,又进去,不知怎么又放出来了。我知道他们是三霸叫来的人,可是我不知道他们要给我上什么课。三个人都比我年轻,也就十八九岁的样子,统一穿着白色的大喇叭裤,色彩相仿的花格子衬衫,腕上戴着时髦的液晶电子手表,李庄老七裤子皮带上悬着个皮套,皮套露出一点寒光,里面是一把锃亮的电工刀。一个青年问三霸,大哥,今天上什么课?三霸没说话。李庄老七骂他的同伴,蠢货,当然是解剖课,拆他的喇叭!我注意到李庄老七的神情轻松而调皮,说着话还朝我挤眉弄眼,我听懂了他们的暗语,心里一慌,嘴里就向老崔和小陈求援起来,老崔,小陈,你们帮帮我!小陈摊开手,一副爱莫能助的样子,老崔则向门外指了指,我循着他的手势往门外一看,看见还有一个穿白色喇叭裤的青年在外面晃荡,很明显是在望风。我懂了老崔的意思,三霸严密部署了这堂“课”,他们都爱莫能助了。

很奇怪,我在绝望之下想起了慧仙,忍不住喊了一声,慧仙!慧仙不在。她不知跑哪儿去了。我听不见她的回应。三霸嘴里嬉笑着,眼睛却凶恶地瞪着我,你喊慧仙干什么?慧仙是你什么人?你是慧仙什么人?这会儿谁也救不了你,上课铃响了。

一个青年模拟起上课铃声,丁零零,丁零零。李庄老七朝手心吐了口唾沫,掏出电工刀来,在我的裤裆里点了一下。我下意识地大叫起来,李庄老七狞笑道,你叫什么,不过是拆掉你喇叭,不疼的。听说你爹喜欢吹喇叭,吹剩了半截喇叭,我们来替你圆一个孝道,让你向你爹学习,让你向你爹致敬!我用双手护住下身,拼命挣扎着站起来,朝店门外跑,门外那个青年身手矫健,迅速把玻璃门拉上了。我的头正好撞在玻璃门上,我的腰被李庄老七箍住了,腿也被另外两个青年绊住了,我精疲力竭,觉得自己像一张纸一样被他们摊在地上,他们解我皮带时我听见了自己的叫声,爹,爹!我自己都不相信,那是我的呼救声,我不知道为什么会向我父亲呼救,也许他是我在这世界上唯一的亲人了。我这么一喊,三霸对着我冷笑起来,你个没出息的空屁,喊你爹干什么?要不是你爹喇叭惹的祸,我们也不会摘你的喇叭,吹喇叭吹喇叭,我来挽救你们父子俩,让你们一辈子吹不了喇叭。

我看见李庄老七的电工刀拖曳着一道白光,在我的下身附近巡回,翘呀,翘起来,快翘起来,你不翘我们不好做手术!他开始当着其他人的面,用刀子挑弄我的生殖器,挑弄得饶有兴致。我感到一阵尖锐的冰凉的刺痛。这个瞬间,所有的羞辱和恐惧都被我忽略了,我忘了我躺在理发店里,似乎是躺在我家驳船的后舱里,躺在一个熟悉的噩梦里,三霸他们的脸在我面前晃动,每一张脸都是模糊的,但我父亲的脸在他们的身后时隐时现,眼角的皱纹和下颚的癍癣清晰可辨。他的眼睛里噙满了泪水,苍老的脸上却浮现出一丝欣慰的笑容,我依稀听见了父亲劝解的声音,东亮别犟,别犟,忍一下就过去了,让他们剪,剪了也好,剪了就解脱了,剪了我对你就放心了。

外面响起了一阵尖利的哨声,店堂里静了一下,我感觉到锁着我身体的所有手和腿有所松动,从三霸的腿缝间我看见了玻璃门外的动静,我的救星来了,是王小改和五癞子,他们站在门外跟慧仙说着什么话,那个负责望风的青年已经转移到店堂内,对三霸说,肯定是那小铁梅去报信的,这小骚货,胆子还挺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