濹东绮谭 作后赘言(第2/8页)

“无论是这儿还是别的地方,都不好!不过,银座那儿找不到生意无法步行回去,没法子呀。”

“那时你得回柳岛住吧?”

“是的,现在搬到包租地去了。”

“你饿了吗?”

“还不晚哪。”

在银座时,我也曾送给她电车钱,当天夜里,我又送她五角钱才与她告别。以后,过了一个月又在路边碰上她,不久,夜间的寒露越来越冷,我到这儿大街来散步的次数也渐渐少了。但是,据说这一带大街上最热闹的时候倒是夜凉如水的深夜,因此,这个姑娘近来大概每夜都得在大街上徘徊到夜深人静的时候吧。

把帚叶老人和我在银座的深夜初次见到那位姑娘时的情景和今年不经意在寺岛町的道路边又和她相遇的事合起来一想,发现其间早已度过了五年的光阴,这几年中的变化——这个昔年雏妓似的姑娘今天的衣着说明她已经长大成人,桃髻变成了扎有花绸布的岛田髻,我不应该以一成不变的观点去看待她的变化。一个打着竹板唱说经调(25)的姑娘,长成会弹三弦演唱流行歌曲的“阿姐”,这一变化如同孑孓变成蚊子,鲻鱼的鱼苗长成幼龟、幼鱼又长成成鱼一样,乃是自然的演化。论述马克思的人又开始信奉朱子学说,这并不是进化而是异化成了别的什么东西,是前者空了,于是后者就忽然出现,就好像宿蟹的蟹壳里长的不是蟹肉而是别的什么生物一样。

我们东京的普通老百姓知道满洲平原风云突变是在那前一年,即昭和五六年间。确实,在那一年秋季,我听说招魂社寺庙内的银杏树上麻雀连续大战了整整三天,在大战最末了的那天早晨,我曾和麹町的妓女们一起去观看。再前一年的夏天,听说赤坂见附的河浜里,每当夜深人静时,便有一只很大的蟾蜍跑出来悲痛地高声啼鸣,有张报纸还登出了“悬赏”海报,将给捕捉这只蟾蜍的人赏三百圆钱。因此,每逢下雨之夜外出的人反而增多了,然而,最终也没听到谁得到这笔赏金,不知不觉中,这件事也就烟消云散了。

去看麻雀大战的那一年很快到了年末,有一天下午,我在葛西村海边散步时迷了路,黑幕降临后我把有灯光处作为目标,逐渐知道自己处在船堀桥的位置上,换乘了两三辆电车后,才从洲崎的市营电车终点来到日本桥的四辻。电车通过深川一带昏暗的街道,我在白木屋百货店旁边下了车。明亮的灯光、年末闹哄哄的街头以及收音机里播放的军歌混为一体,忽然给了这天下午到夜晚一直在没有人迹的枯芦海岸徘徊的我以一种异样的印象。接着,为了再次换车,在等车时我伫立在白木屋的商店跟前,看到橱窗里立着几个裹着毛衣的士兵人偶像,背景画的是处处燃烧着大火的黄色荒原,这又使我感到惊异。我立刻把目光转向大街上熙熙攘攘的人群,他们和往昔任何一年的岁暮时没有两样,似乎并没有人停下来驻足观望野营士兵偶像。

翌年四月时,银座大街上栽插了柳树苗,两边的人行道上,一些朱骨的纸罩蜡灯装饰在人造花之间,呈现出一派宛如乡村戏剧中出现的街市氛围。当我看到银座插立着的朱骨纸罩蜡灯、赤坂溜池的牛肉店涂着红色的栏杆,便可知道城里人的情趣变得多么低级。在柳祭节的第二个月,霞关义举(26)震动了社会。那天晚上,我正好在银座散步,目睹《读卖新闻》最先出了报道事件经过的号外,《朝日新闻》步其后尘。时间很巧,正值星期天。这天晚上银座大街上人山人海,大家看了贴在电线杆上的号外,不仅脸上没有什么特别的表情,连有关这件事的议论也听不到一句,只有摆摊的商人在不停歇地给玩具兵器上发条,用喷水的玩具手枪乱射一气。

就是从这时起,帚叶老先生戴着旧帽子,穿一双日光木屐,每天夜晚准时出现在尾张町三越前大街上。现在回想起来,银座的大街小巷里,一个劲儿滋孽起来的咖啡店最繁荣、淫靡之风最盛的时期就是昭和七年夏天至次年这段时间。哪家咖啡店都会派出两三名女招待站在店门口拉客,在小街酒吧间干活的女招待们必定是两人一组,在大街上兜来逛去,她们扯着散步的人的袖子,挤弄着媚眼诱惑行人。还有一种怪模怪样的女人装出站着在观看商店橱窗里摆设的样子,看到一个男客便打招呼凑上去邀他一起去喝杯茶什么的。百货商店除了女售货员外还雇用了许多妇女,让她们身穿游泳衣,把自己的肌体暴露在众人的眼前,这也是从这一年初时兴起的做法。行人还可以在小街巷子的各个角落里看到吆喝着卖玩具的小姑娘的身影。看到那些年轻的妇女们似乎并不因服从雇主命令在商店和大街上供人观赏自己的脸蛋和身姿而感到羞耻,其中还不乏扬扬得意者,就会感到那些站立在店门口迎客的公娼似乎又死灰复燃了,而且好像因此而懂得了不论何时,社会都有一套不变的使役女人的方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