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雨时节 四(第3/5页)

君江沉默不语,有好一会儿任凭老人摆布。后来她轻轻地站起,整整衣服下摆,抚摸着鬓发说:“稍稍走走吧。”就同老人一起走下台阶。清冈绕过君江刚才走过的缓坡,暗暗跟在他们后面。他俩毫无觉察,说着话朝护城河走去。

“京子搬到富士见町后,不知情况怎样?京子这个人总是忙忙碌碌的吧。”

“听说每天中午起就要去陪酒。前些日子我去看过她,可是连好好说话的时间都没有。你顺便去看看她吧,她不在也没关系。”

“嗯,再让我们三人像从前一样闹个通宵也很有趣。那时在诹访町的二楼,确实玩得痛快。你同京子真是一对好搭档。大白天我一本正经工作时,也会忽然走神,回味那些醉人的事,同时想起你,然后才是京子,仿佛在梦中似的。”

“同京子相比,我比她更健康。”

“你俩差不多。不过你给人的感觉是不谙此道,所以罪过更大。你去咖啡馆之后没有大的变化吧。洋人怎么样?”

“银座过于重视名声,不能随心所欲;而在那里,艺伎是公开的,没一点麻烦。住在诹访町时真痛快啊。”

“丈夫就是那一个?她至今没再嫁?”

“大概是吧,以后就没什么来往,反正是不搭界了。本来只是替京子还债,无非碍于这样的情分,没有别的。”

“现在她叫什么?还叫京子?”

“不,叫京叶。”

深夜,两人迎着习习凉风,在寂静的护城河畔边走边谈,到了新城门拐弯,从一口阪通有电车的大路折入第三条街的小巷里,来到门灯上写着桐花家游乐馆的门前。因为是夏夜,这里敞着大门,艺伎们坐在门口的凉台处闲谈,老头熟门熟路地问:“京叶在吗?”

语音刚落,屋里出现一个女人。她长着小巧的圆脸,披散着的头发用厚厚的日本纸扎着,腰里缠着一块布。她裸着身子跑到门框前说:“哟,你们一起来了,真叫人高兴。我刚回来,真巧。”

“哪家比较好呢?我们要好好叙叙。请多指教……”

“这个嘛……我看这样吧……”裸体女子把去处悄悄告诉了老头。两人便拐过十字路口而去。

藏身于小巷暗处的清冈跟踪至此,心想:一切很顺利,索性搞个水落石出。他算好时间,装作不速之客闯进君江他们去的那家游乐馆,同女侍事先结好账,吩咐派一个尽可能老实的艺伎来,便假装什么也不懂地睡了。当清冈一点不漏地窥得这个老头与两个年轻女子在一起的丑态后,第二天一早太阳尚未升起,就悄悄离去了。要是随即回赤阪自己的家,时间还早。于是他不得不走进第四条街的堤岸公园,坐在长凳上茫然地眺望着护城河对岸的高台。

清冈活到三十六岁才亲眼目睹那做梦也想不到的事,并由此否定了自己迄今为止对女人的看法。他根本无力去愤慨与嫉妒,只是莫名的忧悒。以前,清冈一心以为包括君江在内,社会上的许多女郎甘愿委身于五六十岁的老人,甘愿忍受爱情与性欲的饥渴,只是为了生计。岂知事实并非如此。清冈深感自己经验不足、观察肤浅。原以为爱着自己的君江却偏偏与淫荡的下贱野妓一起,同丑老头不知羞耻地干了起来。他对君江充满了难以名状的仇恨,决心再也不要见她。但是那天回家后一觉醒来,一度激动的情绪已基本恢复平静。他想,只当什么也没看到,就此了结算了,实在不值得再提。当面指责她的话,那就非得要她亲口承认并道歉不可啦。再一想,君江的性格同她的外貌不一样,她不是一般的女子。如果责问她,也许她会爽快地承认,说不定心里还会暗暗冷笑,笑自己无法满足她,笑自己会争风吃醋。对男子来说,这是无法忍受的奇耻大辱。因此不如听之任之。清冈觉得一个男子汉被女人瞧不起固然遗憾,但是她表面上对你道歉,背后却又干出令人吃惊的勾当则更为懊恼。考虑再三,他决心莫如不动声色,装作一无所知,任其欺骗,然后寻找时机狠狠报复。

清冈多年从事写作,因工作需要雇了两个心腹。一个叫村冈,是刚从早稻田之类的大学毕业的学生,专门管记录,把清冈口授的内容记录下来后整理成小说原稿。另一个叫驹田,五十岁左右,专门负责同报社、杂志社打交道,推销清冈的稿件。驹田多年在某报社任会计,熟知稿费的行情,在记者中也有诸多知己。他同清冈商定,取其稿费的两成作报酬。一次,清冈命令村冈,在君江去看歌舞伎的归途中用保险刀片割坏她和服的袖子。这衣服是清冈给她买的。过了一些日子,清冈在与君江一起坐小汽车时,把自己在三越买给她的嵌珍珠的梳子悄悄偷走。他以为君江一定会为此哭闹,岂料她并不怎么在意,甚至没有同清冈也没同房东大娘提起此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