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第2/2页)

原来,刚才就在她大发脾气的时候,盖被的一角落进了炭火渐灭的被炉中。千代子拉开纸隔门,将盖被拖到走廊上搓灭被角上的火。突然,汽车引擎的声响划破了深夜的寂静,惊醒的狗吠叫起来。接着传来了开门声和鞋踩石子的声响,千代子发疯似的冲向大门,拉开门,室内的灯光划破了无风寒夜的黑幕,使丈夫吃了一惊。

“千代子,还没睡呐?”说着,他立刻大步流星地朝台阶处走来。

“你呀!”她用颤抖的声音叫了一声,就踉踉跄跄地扑上去用力紧紧地抱住了他,又使丈夫吃了一惊。那把西洋梳子“叭哒”一声正好落在石头上。同时,千代子的演员发髻在丈夫胸前散了个,扎头带不知什么时候松开了,拖在她的外褂下面。

俊藏皱着眉说:“我说,谁趁我不在到这儿来可不行。”不过,他似乎想到了什么,马上改用温和的语气说,“千代子,你一定很冷吧?”

他轻轻地拍拍千代子的脊背,因为无法脱鞋,俊藏只能抱着千代子的身子,穿着鞋进了门,他用力推开千代子紧贴在胸前的脸,想吻她。

“不!”千代子像撒娇的幼儿那样摇着头说,“按道理你没必要再这样做。”

“何必这样生气呢?又没有任何酒气什么的,想来你不是在发酒疯吧。”他解散皮鞋上的鞋带,自言自语地说,“因为坐了末班电车,到万世桥后出租汽车一辆都找不到,实在令人惊奇。好不容易才找到一辆,可到了江户川又爆了车胎。早知会弄到这么晚,就该叫家里来车接才好。”

“无论什么时候,你都不让包车去接,我看还是快点退掉包车吧,真是浪费!”

千代子也喃喃自语地说着,捡起了台阶上丈夫的文件包和自己的梳子。这时,传来了谁起床的声音,夫妻俩这才悄悄地进了卧室。

一扇纸隔门敞开着,被炉边的盖被抛在走廊边翻了个身,寝具上的睡衣揉得乱七八糟,对这番情景感到吃惊的与其说是俊藏,倒莫如说是千代子本人。对俊藏来说,这样一片狼藉已不是什么稀奇的现象,倒是刚才在门口被冷风吹得基本冷静下来的千代子眼下有些发窘,心里直觉得无论怎么说也对不起丈夫,她伫立在内客厅门口的屏风跟前,按着散乱的发髻,悄悄对俊藏察言观色。

俊藏脱下外套扔到一边,微微笑着说:“女佣们没起来是咱俩的福气。我倒没什么,你会被人笑话的。”他一屁股坐在掀掉了被子的被炉架上解起纽扣来,似乎这样反而更方便似的。

千代子无精打采地走过去,把手放在丈夫的膝盖上说:“请你原谅。”

俊藏并不认为事情到此就已平安地结束了,他发现千代子那老是肿胀着的单眼皮里泪水盈眶,眼睛向上凝视着,她的侧脸、乱蓬蓬的头发和乱七八糟的衣服,看上去既娇媚又哀怜。他握住她放在自己膝盖上的那双手说:

“你为什么那么寂寞呢?半路上我想打个电话给你,可是在外一是有旁人,二是有事哪!”

一滴眼泪从她的眼眶中顺着长长的睫毛流到脸颊上,不等千代子拿起衣袖去擦,俊藏抢先取出手帕为她擦去了泪水。

“千代子,快睡吧!西服到明天早晨再弄也行,老不睡怎么行呢?要感冒的!”

“不,没关系,我给你烘烘睡衣,这样怎么穿呢!”

千代子拿起丈夫的手帕擦净泪水,忽然与刚才判若两人似的一手拿铁壶一手拿炭笼,急急地朝隔壁饭厅走去。她回过头来说:

“你,不想吃些什么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