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六(第2/2页)

随着脉搏的跳动,老人只感到一阵阵疼痛和极度的疲劳,他的呼吸微弱,就像死去一般久久地倒在长椅子上。他忽然想起了什么,挣扎着起身一看,在这八月中旬令人晕眩的酷暑中,是去不了银座的报社的。夫人在这日头最烈的时候上哪儿去了呢?而且一去至今还不归来。老人昏迷似的再次倒下,又用没事的右眼久久地凝视着那幅年轻时夫妻俩的画像。过了一小时,这只眼也一下子合上了,布满皱纹的脸上显露出无限痛苦的神色,手指和脚趾尖不住地微微颤抖。老人大概把外出的事全忘光了吧,他依然沉浸在漫无边际的静思中,这时,他的脸上血色全无,可怕得成了青色,手脚的颤抖越来越厉害,有时全身的肌肉都一起抖动起来。

因为这酷热,大街上一片寂静,除了宽阔的院子四周的树木之外,仿佛全都荒废了似的。这间木结构的西式房间的天花板很高,树木间刮来一点凉风,所以并不感到十分闷热,不过显得阴森可怕,有时四周的墙壁上还发出低沉的奇怪声响。从窗口向院子里望去,灰色干裂的土地上,树木、石材、建筑物和各种东西的影子比墨色还黑,越过黑影,触目皆是难以表述的、无色而残酷的日光,它很沉着,毫不掩藏自己那无限的热量,静止地、从容地烘烤着一切。完全深陷在这苦痛和沉默之中的、盛夏的白昼,要是没有满院单调的蝉鸣,简直就无法找到一个活的人生行迹。

在这大白天的寂寞中,老人将把他的沉思持续到何时呢!呜呼,他对于人世的一切希望都破灭了,仍然觉得可耻,因万分痛苦而精疲力竭的身体,是否会就此再也无法忍受这不用鞭子的鞭笞而可悲地死去?老人想到了这一点,但他毅然站起身来,从桌子抽屉里取出卷信纸,持笔写起来,他拼命地写了一个多小时。突然间,重重的开门声使老人大吃一惊,赶紧把信纸塞进抽屉,目光锐利地回过头去。随着“啊”的惊讶声,来人一屁股坐在跟前的椅子上了。

这是夫人缟子,看到老人那完全变了脸色的可怕形象和半边面孔上绑着的绷带,缟子的脸色不由变得铁青,一句话也说不上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