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个月后(第2/3页)

当然,我们是从证人的口中得知这些的,薛·布尔能本人并未出庭恳求我们的怜悯。

如今到了结辩阶段,我看向原告,他稍稍整理下自己的条纹领带后才往前走。普通的审判和重大罪行的审判,两者过程最大的不同,在于谁能够在最后关头陈词。这是莫琳告诉我的。这位年长陪审员的魅力,会让我希望她成为自己的祖母。她从不错过任何一集《法网游龙》,并因此轻松获得法学文凭。大部分审判的结辩都由原告最后发言,因此陪审员回到陪审团室进行商议时,原告口中的字字句句依然会在脑海中嗡嗡作响。然而,在重大罪行的审判过程中,首先发言的是原告,随后被告会得到最后一次机会来改变陪审员的主意。

毕竟,这是一件攸关生死的大事。

原告在陪审团前方停下脚步:“在新罕布什尔州历史上,上一次由我的一位同僚请求陪审团做出这个严肃的决定,已经是五十八年前的事了。如今你们十二位也即将做出这个决定。这不是任何一个人能够轻易做出的决定,却是本案应得的、毋庸置疑的决定,为了伸张正义,纪念寇克·尼尔森和伊丽莎白·尼尔森的生命以如此悲剧而可鄙的手段被生生剥夺。”

他拿出一张十一乘十四英寸大小的伊丽莎白·尼尔森的照片,举到我的正前方。小女孩看上去比实际体重更轻盈,拥有孩童健康的双腿和一头月光色泽的头发。如果没有穿沉重的胶底运动鞋,她看上去甚至可以飘浮在游乐园的攀爬架之间。可这张照片是在她被枪杀之后拍摄的,她的脸庞鲜血飞溅,头发纠结成一团,双眼瞪得大大的。她的洋装在倒下时往上翻飞起来,下半身很明显地赤裸着。“伊丽莎白·尼尔森永远都不可能学会长式除法、骑马和翻筋斗,也永远无法参加夏令营、初中毕业舞会或高中毕业典礼,更无法试穿第一双高跟鞋或去体验她的初吻。她永远都不可能带男孩回家,介绍给自己的母亲认识,也不可能在继父的带领下走过婚礼的长廊,更无法认识她的妹妹克莱尔。她将错失这些机会,且并非因为车祸或是白血病等意外悲剧,而只是因为薛·布尔能。他直接决定了这个女孩无法获得以上的人生经历。”

他从伊丽莎白的照片后抽出另一张照片,高高举起。寇克·尼尔森胃部中弹,蓝衬衫制服被他自己和伊丽莎白的血染成了紫色。审判时曾听闻,当护理人员靠近他时,已严重失血的他怎么也不肯放开伊丽莎白。“薛·布尔能终结伊丽莎白的性命后,并未就此罢手,又杀死了寇克·尼尔森。他不仅夺走了克莱尔的父亲的生命,更夺走了莱林警局的寇克·尼尔森警员的生命。他还夺走了葛莱弗登郡锦标赛小联盟队的教练,夺走了莱林小学自行车安全日的创立人。薛·布尔能夺走了一位公仆。在临死前,寇克·尼尔森不仅保护了他的女儿,更保护了一位市民和一个小区,一个属于在场每一位的小区。”

原告把照片正面朝下摆在桌上:“各位先生女士们,新罕布什尔州五十八年来未曾判决死刑,的确有其原因。在众多进出这道门的案件中,我们尚未听闻任何一桩真正值得如此判决。不过基于同样的理由,不同于其他数州早已废除这条极刑法令,本州的好人们选择保留死刑。个中原因,今天就活生生地存在于法庭内。”

我的目光随着原告的眼神,落在薛·布尔能的身上。“假如过去这五十八年来,有一件案子会被大声疾呼处以极刑,”辩护律师说,“那就是本案。”

大学生活宛如泡沫。在这四年内,除了浑然忘我地投入于报告提交期限、期中考、啤酒和乒乓锦标赛以外,还有另一个真实世界存在。即使不看报纸只读教科书,不关心新闻只看体育节目,真实世界的某些片段依旧渗入我的生活。一位母亲将孩子锁在车内,让车子坠落湖中淹死他们;一个夫妻分居的家庭,父亲当着孩子的面射杀妻子;一位连环强奸犯将一名未成年人监禁在地下室,一个月后再将其割喉。寇克和伊丽莎白·尼尔森的谋杀案的确触目惊心,可相比之下,其他案件就不够恐怖吗?

薛·布尔能的辩护律师站起来:“你们判决我的委托人犯下了两桩谋杀案,而他也不会提出辩驳。我们接受你们的判决,尊重你们的判决。然而此时此刻,你们在要求以取走第三人的性命——那位涉入两人死亡案的人——来掩饰本案。”

我感到一粒汗珠流过肩胛骨之间的凹槽。

“你们无法借助处死薛·布尔能来让任何人变得更安全。就算你们不处死他,他也无处可逃,他将毫无怨言地接受自己夺走两条生命带来的惩处。”他把手放在薛的肩头,“你们已经听闻薛·布尔能的童年。当你们有幸从家庭中学习时,他该去哪里学习?谁能教他从错误中学习正确,隐恶扬善?他该从哪儿学习色彩和数字,谁又会像伊丽莎白·尼尔森的父母一样念床边故事给他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