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魂的波动 我对邓肯教育理念的观察（第2/3页）

关于邓肯的舞蹈，后人永远无缘目睹。而她的文字时至今日，依然栩栩如生。邓肯培养学生的方式与传统的方式完全来自两个世界。遗憾的是，她没有留下单独谈论教育的文章。或者她已留下了，而那些文字至今还尘封在尚未出版的手稿中。除去自传，她的文章几乎全涉足舞蹈。她的教育理念、哲学观念等等，都以一种隐秘的方式流动在这些不多的文章中。

邓肯从未在文章中具体谈到应该怎样跳舞，作为一位舞蹈教师，她解释道：“我在这所学校里不准备让孩子们模仿我的动作，而是使她们有自己的动作。我也不想强迫她们去学某些固定的动作，而是帮助她们发展出自她们自身的那些动作。”在此邓肯仅仅把作为教师的自己定位为引领者，而非灌输者。她引领着孩子们发展出自身的动作，引领孩子们发现自己，丰富自己，壮大自己。邓肯只是处于一种辅助的地位上，自主权全在孩子们身上。春风吹过大地，河流解冻，鲜花盛开。邓肯引领着河流发现自己的清澈，鲜花发现自己的芬芳。用邓肯的话说，便是“唤醒灵魂”。

“唤醒灵魂是舞蹈训练的第一步。”邓肯说道。邓肯没有将动作、身体的训练放在首要位置。在此她远离了一种机械式、灌输式、统领式的训练方式。事实上，对那种自古以来僵硬的舞蹈体系和训练方式，邓肯是如此深恶痛绝。她认为，“它们仅仅是一种逻辑上的理解活动，只不过在编制体操动作而已”，而且，“对没有自我防御能力的天真纯洁的孩子们施行这种有害于他们身心的训练，简直就是犯罪！”我理解邓肯的愤怒，这愤怒中有我深深的隐痛。在我们这里，不仅仅是舞蹈等艺术教育，其他学科的基础教育无一例外都呈现出令人窒息的灌输式的面貌。学生的独立性和主体性只在素质教育的口号上得以承认，而在实际操作层面却被一再扼杀。学生在精神状态上不是麻木，便是在一无所傍中沉沦。灵感、想象力、洞察力、创造力在学历越高的人群中越是显得可怜的贫乏。许多人，在历经炼狱般的学校生活后，除了一纸文凭和大量僵死的概念和知识外，便一无所有。这一不乏偏激的观点，其实正悄然地被越来越多的人认同。那么多人沉痛于我们自身的病态和残缺，而一切仍一如往昔。不知若邓肯置身于我们的环境里，将说出怎样的话来。她是如此重视人的自主性、丰富性、美好性、健全性和无限的开拓性。邓肯的教育理念的基点之一便是重视人的灵魂，尊重人的个体性和自主性。她说：“能成功地保障孩子身体健康发展的唯一力量就是生机勃勃的灵魂。”

具体到操作的细节上，邓肯反复强调不能仅仅将动作教给学生，而首先必须先让他理解动作的精神内容。她说：“孩子就像树木，树木要自然地生长，孩子们的舞蹈也要合乎自然。外部的动作必须很好地表现心灵内部的力量。”在《莫斯科印象》一文中，邓肯自叙自己教学中的一个细节给我深深的感动和敬意。她说：“孩子们，像我这样，把你们的手放在胸前，感受一下身体里的生命，这个动作表示‘人’，这时孩子们会齐声回答‘人’。好，现在慢慢举起你们的双手臂，往上分开伸向天空，这个动作表示‘宇宙’，这时孩子们会齐声回答‘宇宙’。好，再把你们的双手慢慢地放下来，对着‘大地’，这时孩子们齐声回答‘大地’。很好，现在把你们手伸向我，要带着爱，这个动作表示‘同意’，这时他们就齐声回答‘同意’。”她不仅仅在教孩子们如何做这个动作，更重要地是在教孩子们如何用心灵去感受这个动作。这是一种充满了生命力的教育，被如此教育出的孩子，是能如邓肯所愿，“创造出自己的舞蹈作品”的。

从灵魂里生长出来的自然是真的、和谐的东西。在《未来的舞蹈》里，邓肯写道：“有人认为舞蹈只要有节奏就可以了，至于形式和动作没什么则是无关紧要的，这是不对的，要知道一个人的动作必须与其他方面协调一致。”她举了希腊人的例子：“有一尊表现丘比特跳舞的雕像，这是一种孩子跳的舞。那丰满的小脚和手臂的动作完全符合他们的形体，脚掌平贴着地面。这一动作如由稍大一点的人做出来，那一定很难看，但对一个尽力想保持平稳的孩子来说，却是很自然的。他的一条腿稍稍抬起，如果完全伸直，那又会使人厌恶，因为那样不符合孩子特点的。”可以看出，和谐既是邓肯基本的舞蹈理念，也是她基本的教育理念。它与注重灵魂是一脉相承的。

对什么样的人施行什么样的教育，在人的什么阶段施行什么样的教育，这些都是和谐的教育理念在操作层面上的实现。邓肯痛恨芭蕾舞，正在于芭蕾舞无视人体天然的和谐。在《舞蹈应该是怎样的》一文中，邓肯激动地呼喊道：“你曾见过那些学习现代芭蕾舞的小女孩吗？她们又甜美又活泼又优雅，可惜，她们的小脚都被折磨成了畸形。她们娇嫩的身体也不得不裹塞在紧身衣和小胸衣里。同时自然而优雅的动作也不得不变成伸直着双脚、踮着脚尖的不自然动作。”凡是种种可怕的扭曲，都是和孩子自然的动作格格不入的，而孩子的自然动作本来是应该受到合乎美的原则的合理引导的。作为一种教育理念，和谐在各个层面上都有丰富的内涵可供开掘：如对同样一个问题，对不同的人如何以不同的方式引导他们去解决；对不同的人如何引导他们发展各自的特长；对不同年龄的人如何以符合他们年龄的方式引导他们……我们这里的情况，初一和高三的学生以相差无几的方式备考，不同的只是学习内容和数量。“被折磨成了畸形”的，恐怕不是孩子们的“小脚”，而是他们的心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