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第8/10页)

根据麻风这个特殊的疾病,县里新建的这个麻风院幸福村确实选了个好地方。幸福村在一个山的背面,东西虽有村庄,但相距十几公里,全为山岭所挡。村的后面3公里左右是一个大水库,叫小祖官水库,而水库的西面就是当年爷爷和大娘被共产党押着参加联合斗争会的那个小祖官村。进出幸福村唯有的一条路是弯弯的窄窄的顺着山岭地角修成的土路,几乎被野草所覆盖,推着手推车在这路上走,也得有人拉方能走得动。这几乎是人迹罕至鸟兽不顾的地方。村方圆十几公里的山地全归幸福村耕种,附近村庄更是巴不得把地给他们耕种以通过地域的界限来躲避麻风。县里为在此建立麻风村,提拔了临近两个公社的党委书记,死命令他们必须说服做通附近村庄的老百姓,并给予相应的补偿,才建成此村。

父亲和五叔陪四叔好不容易进村,已有130多人在这里居住了。领头负责的是一个叫胡守民的,年轻干生产队长时得了麻风,老婆带着孩子离了婚,自己一人在村里受歧视,不如来到幸福村,至少在这里大家都是曾经得过麻风的病人,不存在歧视和白眼。胡守民的病很轻微,只有手有点“马爪”,其他都看不出来,凭着自己干过生产队长和小学文化功底,被上级和大家选为幸福村村长。

“村长,俺兄弟也来投奔幸福村了。俺是飞水秦戈庄的,这是大队的介绍信。”父亲从兜里掏出连汗浸加搓揉的皱巴巴的介绍信。

“好,欢迎,只要来的我们就要。来这里的都是证明已经治愈的,没有治好的这里政府不允张接收。”胡守民热情地说。

“我们房子现在不宽绰,单身就一间。吃大食堂,不用自己做饭。”胡守民领着父亲逛了逛周围环境。上来几个手脚利索的麻风病人热情地帮四叔、五叔向屋里搬行李。

父亲用手比划着,指着这里的人和这里的房子,让四叔安心在此生活。

四叔一开始有点拘谨,但看这里也明白是一个什么样的地方了。至少不用自己做饭,也就心安了。

“村长,这是哑巴仅剩的粮食,大队里其他还没给,等给了我就送来。”父亲说。

“好,没关系,这里反正是凑粮食吃,没的吃了,他可以先预支。”胡守民大包大揽大大咧咧地说。

天又开始变得昏沉沉的,湿漉漉的,冷飕飕的,云里雾里笼盖四野。站在山坡环顾四周,倒感觉幸福村像个只有上方对着苍天开口的大铁笼子,谁也跑不出去,谁也别想跑出去。这笼子里有饭吃,有衣穿,大家都在这个笼子里自生自灭,演绎着自己的灰色人生。父亲和五叔推着车子向回走,四叔一直跟着不舍得分手,走出几公里了,父亲一再跺脚摆手,示意四叔回去。父亲和五叔走出很远了,还看得见四叔高大的身躯站在那儿。父亲心中陡然感伤,禁不住擦了擦眼泪,急向回赶路。

走到降媚山南坡,父亲看见那妇女背着一大捆柴火,后面跟着两个孩子,年龄最大的男孩背着最小的那个,女孩也背着一捆柴草。娘四个沿着蜿蜒崎岖不平的山路摇摇摆摆地走着。大捆的柴火有野草,有槐树、杨树、苹果树,叶子有干树枝子,结结实实地捆在一起,压得那妇女不得不弯着细细的腰,逼着她低着头,身子猛向前倾,一只胳膊弯套着绳子,另一只手拿着耧草用的长柄耙子。远远看去,只看见一个大大的草团在慢慢地晃着移动。

父亲赶紧把车子停下,向那妇女打招呼。

“哎,你把柴火放车子上吧,我们替你推着。”

那妇女吃了一惊,抬起头来看看四面,方知是父亲和她打招呼,遂放下耙子,吃力地解着胳膊上的绳子。父亲跑上前去,帮她卸下肩上的柴火,然后帮那小女孩卸下。

五叔也过来,高大的个头一把提起那柴火装在手推车上。“哎,小孩也坐上来吧。”五叔招呼道。

“坐车喽!”父亲从男孩背上接下那6岁的小孩,放到车子一侧。

“谢谢两位啦!”那妇女抬起头来忽闪着睫毛擦了擦满是汗水的额头,感激地对父亲说。

父亲这才看清那妇女是本村东头王友媳妇。平时一个村东一个村西,一年到头真是难得见一面。父亲在大跃进生产队联合深翻田时见过她几面,当时也不便说话,大家只是低着头干活。父亲当时只感觉这妇女能干,以同样的速度敢和男人比赛。看着那妇女快速地翻田,父亲当时还想要是能摊上这样的媳妇就好了。

直到现在,父亲才得以清楚地看到这妇女的样子。大约32岁,虽是有三个孩子的母亲,身材仍然细细的婀娜高挑着,面容姣好,肤色嫩白,柳叶眉下清亮透彻的明眸似一弯秋月由于伤悲更是梨花一支春带雨,让人大生怜悯感。瓜子脸上翘翘的鼻子闪烁着青春气息,嘴巴稍嘟,更显示着一股成熟美。素色典雅的衣服给人一种沉稳清纯的感觉,唯一刺眼的是那鞋面上裱着的白布证明刚刚丧失亲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