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第3/8页)

我爱人在找信纸的时候,把我当年写给她的情书都翻了出来,那些信纸薄得像糖衣,上面密密麻麻地写满了字,那些字又小又密,每行之间一点空隙也不留,似乎能看出我当年追求爱情时那副急吼吼的模样。

我爱人向我展示了一下手上的信件,笑了笑说:“文物啊!”

我装糊涂问:“这谁写的?看着就会想起密集恐惧症。”

“哎,当年却没这个感觉!某人当年信誓旦旦地说,结了婚以后也要每天写一封信,这么多年了,从来就没兑现过。”她说着开始看那些信,一张一张地翻阅,还真被她找到了她说的那封信,那封信上写得更露骨,在畅想两个人美好的未来,说等两个人有了孩子后,让孩子做信使,每天写一封情书,由爸爸寄出,孩子投递,交到妈妈手里。

我笑笑说:“空头支票!空头支票!”

“人家说恋爱靠骗,我那时候还不信,觉得你的人品说不上超凡脱俗,至少也能区别于芸芸众生,看来你也是个俗物,哈哈。”我爱人讲得很洒脱,我知道她不是真在乎那些天花乱坠的谎言,年轻时血液都是沸腾的,浑身冒着热气,哪里能懂得过日子的繁琐,她自己也说,整日花前月下,最终结果是没米下锅,一尸两命。

我也是这么觉得的,血气方刚的时候是一个人最能吹牛的时候,那时候可以说大海枯竭了,石头腐烂了,天地都崩裂了,两个人也要在一起,后来这些话都不敢说了,再说就被当作无知和幼稚了。

我问我爱人,信纸能找到吗?她说信纸是没有了,打印的A4纸有。我说行了,能写字就行。拿了三张空白的打印纸,我觉得基本上够了。我跟我爱人说,想想八年了,三张打印纸就写完了,这人生过得也够简单的。我爱人白了我一眼说,“你先别感叹,三张写满就不错了。”

我赌了口气,在电脑桌前坐了下来,发现笔也找不到了。这跟我单位里的状况差不多,单位过段时间,办公室主任就会添置一批文具,但用到后来,大家发现谁都丢笔,谁都到处借,借到后来,一支笔传来传去地用。一到记新闻线索时,抱怨声四起,总有人在办公室里大喊,谁拿了我的笔?这样的喊叫往往是起不了作用的,忙碌的时候大家都忙碌,中午前的办公室就是一个闹哄哄的菜市场。有的同事急红了眼,拍打着桌子大声疾呼,谁偷了我的笔?谁偷了我的笔?这时候,大家都默契地变成了聋子,把呼喊声自动屏蔽在耳朵之外。找笔的人只能自己软下来:哥哥姐姐,弟弟妹妹,谁有笔,借我用一下啊。一支笔“啪”地飞过来,跟着飞来一句话:墨水费五块,要么中午请吃饭,自己选!

我跟我爱人说,笔也找不着了,那么多笔哪里去了?她说,你用一下丢一支,家里开文具仓库也没用的。说着她又埋头帮我找,最后在电视机柜子里找到了一支铅笔,只有小拇指长短。我说将就着用吧。

写下田老的称呼后,我不知道该怎么开头。这些年我的新闻稿练得精熟,一个事件或者一个人物,它最吸引人眼球的东西是什么,我总能很快地把它抽离出来,然后是毫无难度的陈述。看着一堆采访来的素材,我总能把这堆支离破碎的破布头缝合起来,做成一件鲜艳的衣服。

我好像忘记了怎么跟人交流,尤其是用书面的形式跟人交流。我回忆起在那个小城市的生活经历,在那里,我前后一共待了快两年,这两年里发生了很多事情,但找不到跟田老的交集点。

我只好回忆去省城后的生活,其实省城的生活也单一。刚去那里的时候,偌大一个城市,没有一个熟人,感觉自己像个被遗弃的孤儿,大冬天,一个人窝在冰冷的宿舍里喝白酒,喝到神志恍惚。那段时间特别想有个女朋友,但哪里去找呢?

一触及到这段往事,我又写不下去,我觉得跟田老谈这些事情太唐突了,我们好像还没熟到这个份上。谈这些事,至少对方看了可能会笑话,我发觉自己还是一个比较要面子的人,不体面的事情还是放在心里比较可靠一些。

我后来谈了一个女朋友,那个女朋友是我的大学同学。我犹豫着要不要写到信里去,在举棋不定的时候,我偷偷地看了一眼在阳台上陪儿子玩耍的爱人,这个人她是不知道的。我跟我爱人结婚前,除了了解相互的家庭背景和工作情况外,别的谁都没有深入追究。我对她以往的情史也保持了沉默,我觉得这样做是对的,以前的人之所以没有在一起,必定有失败的理由,而回忆这些不愉快的往事,我觉得是不人道的。

我谈的那个女朋友在读大学时有过好几个男朋友,她像只大蝴蝶,在一大群男生中间飞来飞去,一会儿是艺术系长发飘飘的画家男朋友,一会儿又是校篮球队人高马大的主力后卫男朋友,更神奇的是她还跟我们的设计老师好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