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到中年》的思想和艺术(第2/5页)

这样,作品就通过陆文婷的遭遇提出了一个普遍的社会问题:中年人的苦恼问题,中年人所肩负的重担和他们的实际待遇之间的矛盾的问题。这正如刘学尧在“含泪的晚宴”上所说的:

中年、中年,现在从上到下,谁不说中年是我们国家的骨干?是各条战线的支柱?医院的手术靠中年大夫;重点科研项目压在中年科技人员身上;工厂的各种难活是中年工人顶着;学校的重点课程也要中年教师担当……

……

我请问:谁都说中年是骨干,可他们的甘苦有谁知道?他们外有业务重担,内有家务重担;上要供养父母,下要抚育儿女。他们所以发挥骨干作用,不仅在于他们的经验,他们的才干,还在于他们忍受着生活的煎熬,作出了巨大的牺牲,包括他们的爱人和孩子也忍受了痛苦,作出了牺牲。

……

不幸在于他们最能出成果的黄金岁月,被林彪、“四人帮”的动乱耽误了……现在,这批中年人要肩负起“四化”的重任,不能不感到力不从心,智力、精力、体力都跟不上,这种超负荷运转,又是这一代中年的悲剧。

《人到中年》通过感人肺腑的艺术描写,提出这个普遍的、严重的、人人关心的社会问题,无疑是一个重要的贡献。作品在读者中,尤其在中年读者中产生了强烈的反响,不是没有缘故的。

然而,我们分析这个中篇小说的主题,还不能仅仅到此为止。粉碎“四人帮”以来,描写中年人的困境的作品,也不鲜见。《人到中年》的可贵之处还在于,这通过精心设计的人物关系的描写,揭示出了造成这个普通的社会现象的更深一层的原因。作品中的一些描写是很耐人寻味的。

比如焦成思看病。因为是副部长,赵天辉就得在几净窗明的院长办公室接待他,就得不顾病人的等待,把正在门诊的陆文婷叫来;因为是副部长,赵天辉便要把最好的医生推荐给他,秦波也可以挑三拣四地进行挑剔;住院前,赵天辉还要特别关照陆文婷做好手术准备;住院后,抽血、透视、做心电图,都可以不用排队。试想想其他病人,比如张老汉和王小,能得到这样的待遇吗?没有。不要说其他病人,就是陆文婷自己病倒在家里,她丈夫想叫一辆车,打了电话到医院,几经周折,还是没有弄到。为什么?就因为一个是堂堂的副部长;而另一个不过是个普通大夫。社会已经习惯根据地位、身份来评价一个人,来决定对一个人的态度了。在有人享受特权的时候,就必然有人的正当利益要受到漠视和践踏。普通中年人的苦恼,并不引起注意和关心,是不奇怪的。

当然,要说对这些普通的人都不关心,那也未必。可是,关心的是什么呢?当秦波对陆文婷的体质不很放心时,赵天辉说了这么一句话:“她在我们这儿,就算身强力壮的了。陆大夫,我记得,你这几年一直是全勤。”这个赵天辉,身为一院之长,他并不懂得陆文婷一家几口,工资多少,住几间房,却能记得她这几年一直是全勤。显然,他关心的只是他手下的人有没有完成任务,却没有关心为了完成这些任务,人们是作出怎样的努力,付出多大的牺牲;却没有考虑作为一个领导,该提供和创造什么样的条件,以便让人们能够胜任并愉快地去完成这些任务。严格地说,他不过是把人当作完成某种任务的一个工具。

这样,我们可以明白,这个普遍的社会问题之所以无法解决的症结所在了。在中年人的苦恼的背后,有一个如何看待人,如何判断一个人的价值的问题;有一个如何对待人的肉体和精神的需要,如何摆正人在革命工作中的位置的问题。长期以来,封建主义的流毒,左的路线的影响,特别是林彪、“四人帮”的破坏,使我们忽视和讳言这个问题。这是存在于我们社会中的妨碍人的积极性的发挥,妨碍人才的成长的不利因素,因而也是影响“四化”进程的不利因素。《人到中年》把这个问题揭示了出来,这是它比同类作品高出一筹的地方。这个主题思想的开拓,和表现在作品中的对普通人命运的关切,对普通人价值的肯定,对普通人所具有的高尚情操的讴歌,一样鲜明地体现了作者革命人道主义的精神。

为了加强主题的尖锐性,作品在展开陆文婷的“断裂”这条主线的同时,揉进了姜亚芬夫妇出国这条副线。

“我是个中国人,不敢说有多么高的政治觉悟,可总还是爱国的,真正希望我的祖国富强起来。”既然如此,为什么却要出国去呢?刘学尧在晚宴上的那一番感慨万千的议论,姜亚芬在机场伴着泪水所写的那封长信,已经把原因说得很清楚了。那就是,他们深深感到了中年人的苦恼;虽然也相信“黑暗已经过去,光明已经到了”,但是,又感到林彪、“四人帮”所造成的一代人的偏见,绝不是短期内就能改变的,中央的政策来到基层,还要经过千山万水;他们既惧怕过去的噩梦,又缺乏等待的勇气。于是,他们出国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