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就读过一本书(第3/4页)

左巴很恼火,啐了一口唾沫:“白天是干活的,白天是男子汉。晚上是玩乐,晚上才是女人。不能混为一谈!”

我走上前去:“朋友们,中午了,是歇工吃饭的时候了。”

左巴转身,看见我,沉下脸来说:“对不起,老板,这里你别管啦。你去吃饭吧。我们缺勤十二天,得给补上。你多吃点!”

我来到海边,打开手里合着的书。我本来饿了,现在却忘了。沉思也是一座矿山,我心想,来吧!投身到大脑的坑道里。

这是本令人不安的书,描写西藏白雪覆盖的大山、神秘的寺院,身披红色袈裟的喇嘛沉默着,集中了他们的意志,迫使苍天呈现他们愿望中的形状。

在高山顶上,空中布满神灵。人世虚浮的喧嚣达不到那里。伟大的苦行者带着他的弟子——十六到十八岁的少年,半夜里来到山上的冰湖。他们脱掉衣服,凿开冰层,把衣服浸在冰水里,再披在身上晾干。然后再次浸到水里,再次披到身上。这样反复七次之后,他们回到寺院做早晨的佛事。

他们登上海拔五六千米的顶峰,安然坐下,均匀地深呼吸,赤裸着上身而不觉寒冷。他们双手捧着一碗冰水,注视着它,全神贯注,把力量注入冰水,于是水开了,然后冲茶。

伟大的苦行者把弟子们叫到周围,对他们说:

“在其自身找不到幸福泉源的人该当遭殃!”

“存心向人讨好的该当遭殃!”

“感觉不到今生与来世合为一体的人该当遭殃!”

夜幕降临,我无法再读下去。我合上书本,凝视大海。一定要,我想,我一定要从所有这些幽灵中解脱出来。我喊道:“谁不能从佛陀、诸神、祖国等意念中摆脱出来,就该当遭殃!”

大海突然变成一片黑暗,新月落山。远处,守家院的狗哀声号叫,吠声响彻山沟。

左巴来了,囚首垢面、泥泞满身、衬衫破烂。

他在我身旁蹲下。

“今天挺顺利,”他满意地说,“活儿干得不错。”

我听到了左巴的话,可是没有明白他的意思,因为我的心思还在遥远而神秘的悬崖峭壁上。

“你在想什么,老板?你心不在焉。”

我收回遐想,转过头去,打量我的伙伴,摇了摇头。

“左巴,你想象自己是了不起的航海家辛伯达。你吹牛吹得天花乱坠,因为你多次航海对世界有点认识。可是你没有看见什么,什么都没有看见。当然我也没有看见,世界比我想象的大得多。我们旅行,穿过一些国度和海洋,但我们还没有把鼻子伸出我们的房门槛。”

左巴缩拢嘴唇,一言不发,像一条忠实的狗挨了打。

“有些山,”我接着说,“高大雄伟,满布寺院。在这些寺院里生活着身穿红袍的僧人。他们盘腿静坐,一个月,两个月,半年。他们心无二用,只想着唯一的一件事。唯一的一件事,你听见没有?不是两件,是一件事。他们不像我们似的,想女人和褐煤,或想书本又想褐煤。他们的精神集中在一件事上而创造出奇迹。只有这样,才能出现奇迹。你看见过没,左巴?当你把一个放大镜搁在太阳下边,把所有的光聚集到一个点上,这一点很快就燃烧起来。为什么?因为太阳的力量没有分散,全集中到一个点上。人的精神也一样。当人集中精神在唯一的一件事上时,奇迹就会出现。你明白吗,左巴?”

左巴喘了一口气。过了一会儿,他晃了晃身子,仿佛想溜掉,又忍住了。

“接着说吧。”

可是他又忽地一下子站起来,站得直挺挺的。

“别说了!别说了!”他吼道,“你干吗跟我说这些,老板?你干吗要毒害我的心?我本来在这里挺好,你为什么要搅乱我的心?上帝或者魔鬼,我才分不出他们有什么不一样呢,扔给我一根骨头,我就去舔。我摇头摆尾喊:‘谢谢!谢谢!’现在可好……”

他跺脚,转身做出要回木屋的动作,可是他还在恼火,于是停下脚步。

“呸!好根骨头……”他咆哮,“一个该死的老歌女!一条该死的老破船!”

他抓起一把卵石子,扔进海里。

“可这是谁啊?”他喊道,“是谁给我们扔骨头?”

他等了一会儿,听不到任何回答,更恼火了。

“你怎么不吭声,老板?”他喊,“要是你知道,就告诉我,好让我也知道他的名字。你别担心,我会把他给你照顾好!可万一这样的话,该走哪条路呢?我是不是该自杀?”

“我饿了,”我说,“你去做饭,我们先吃饭。”

“一晚上不吃饭就顶不住了,老板?我有个叔叔是僧人,一个星期里除水和盐外什么都不吃。礼拜天和盛大节日,他才加上一点麸子。可是,他活了一百二十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