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欢蹦乱跳的心(第2/4页)

老歌女突然意识到我,停了下来,梦幻骤然中断,抬起沉重的眼皮。

“他没说别的?”她带着责怪的语气低声说,一面显得贪馋的样子,舔嘴唇。

“你还要怎样,霍顿斯太太?难道你没看见吗?信里说的全都是你。瞧,瞧啊,四张纸!喏,这里角上还有一颗心。左巴说这是他自己画的。你瞧,爱情从这边穿到那边。看,下面还有两只鸽子相拥抱,翅膀上有小得看不见的字,用红墨水写着两个缠在一起的名字:霍顿斯——左巴。”

既没有鸽子,也没有名字,可是老歌女的小眼睛里已满眶泪水,看到了她想要看的东西。

“没有别的啦?没有别的啦?”她仍不满足,接着问。

翅膀、理发匠的肥皂水、小鸽子,这些都十分美好,却只是一些空洞的词语。可她,女人的实际头脑,要求一些更实在可靠的东西。她一生中听过多少这种好听的话?她从那里得到了什么好处呢?经过多少年的艰苦挣扎后,仍旧孑然一身,孤立无援。

“没有别的啦?”她还是用责怪的口吻低声问,“没有别的啦?”她像一只走投无路的母鹿似的看我。

我可怜她。

“他还说了一件非常非常重要的事儿,霍顿斯太太。”我说,“所以我把它留到最后。”

“说吧……”她叹口气说。

“他说,他一回来就流着眼泪给你下跪,求你嫁给她。他再也受不了啦。他要娶你做他心爱的妻子,霍顿斯·左巴太太。这样你们就再也不分开了。”

这回,她真的泪如泉涌了。

这正是她梦寐以求的极大欢乐,也是她的终身憾事!能躺在一张坚贞的床上,得到安宁,她再无别的奢望。

她捂住了眼睛。

“好,”她以贵夫人屈尊的神态说,“我接受。可是,请你写信告诉他,这个村子里没有橙花环,他得从坎迪亚捎来。还要捎两支系着粉红丝带的白蜡烛、上等巴旦杏仁糖。再给我买件白色的结婚礼服、丝袜、缎面浅口皮鞋。床单已经有了,告诉他,不用捎了。床也有现成的。”

她开列了采购单,她已把丈夫当作跑腿的使唤了。她站起来,顿时摆出一副俨然是已婚妇女的神态。

“我有一件事想跟你提,是件严肃的事。”她说,接着她停了下来,显得很激动。

“说吧,霍顿斯太太。我听你吩咐。”

“左巴和我都很喜欢你。你宽厚,不会让我们丢人。你愿不愿意当我们的证婚人?”

我吓得一愣。

从前我父母家里有一个老女佣,叫迪亚芒杜拉,六十多岁了。老处女的独身生活把她弄成半疯、神经质、胸脯塌陷、长着唇髭。她爱上了一个叫米佐的杂货店伙计,是一个邋遢不堪的年轻农民,吃得肥头大耳,没长胡子。

“你什么时候娶我?”每星期天她总是这样问他,“娶我吧!你怎么能憋得住?我可受不了啦!”

“我也受不了了,”狡黠的伙计为了讨好顾客哄骗她说,“我也受不了了,我的好迪亚芒杜拉,可得耐心点,等我长出小胡子,我也……”

就这样,一年一年过去了,老迪亚芒杜拉耐心地等待着。她的神经平静下来,头痛减轻,从未接过吻的苦涩嘴唇露出微笑。她洗衣服更加仔细,砸盘子不那么经常了,菜也不再烧煳了。

“你愿意给我们当证婚人吗,少东家?”有一天晚上她悄悄地问我。

“当然愿意,迪亚芒杜拉。”我边回答,边感到喉头哽塞。

这件事使我非常难过。所以,当我听到霍顿斯太太用同样的话问我时,我吓愣了。

“我当然愿意,”我回答她说,“这使我感到很荣幸,霍顿斯太太。”

她站起身,理了理露在帽外边的鬈发,舔了舔嘴唇。

“晚安,”她说,“晚安。希望他快点回来。”

我看着她离去,步履蹒跚,但仍做少女姿态,摇晃着年迈的身躯。欢快使她生出翅膀,那双歪扭的旧浅口皮鞋在沙滩上踩出一个个深深的印痕。

她还没有绕过岬角,沿着海滩就传来凄厉的喊叫和哭号。

我起身向前跑去。在对面的海角上,妇女们发出的号叫声就像在唱挽歌。我攀上一块岩石眺望,男男女女从村中朝这里奔来,狗跟在他们后头吠。两三个骑马人跑在前头,掀起一片尘土。

“出事了。”我心想,急忙朝海角跑去。

喧哗声越来越大。太阳西落,几朵玫瑰色的彩云悬挂在天空,无花果树上新叶满枝。

霍顿斯太太转过身来往回走,头发蓬乱,气喘吁吁,掉了一只鞋。她拎着鞋,边跑边哭。

“天哪,天哪!”她朝我喊着。

她踉踉跄跄,差一点跌倒在我身上。

我把她扶住:“你哭什么呀,出什么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