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上帝听见你的笑(第3/4页)

“我的布布利娜,今天晚上我吃饱喝足,睁大眼睛在这海岸上看见你,就像一艘大船的船头雕像。我的小宝贝儿,我就是你的最后一个港口,就是船长们常去的酒吧间。来,降下你的帆,靠到我身上来吧!我的美人鱼,我为你的健康干这杯酒!”

霍顿斯太太十分感动,靠在左巴肩上呜咽。

“你瞧,”左巴凑在我耳边悄悄说,“我那番漂亮话惹麻烦了,这个婊子今晚不会放我走。可你说怎么办呢?这些可怜的女人,我为她们难过,我可怜她们!”

“耶稣降生了!”他对他的美人鱼大声喊,“祝我们健康!”

他把手伸到女人的胳膊下面,两人交杯,把酒一口喝干,四目相视,心醉神迷。

当我独自离开那间摆着大床的温暖卧室往家走时,天已将发白。这时,大吃大喝后的村民们仍在冬季硕大寒星的照耀下,紧闭门窗沉睡。

天气寒冷,大海汹涌,金星悬挂在东方跳着调皮的舞蹈。我沿着海边走,与海浪游戏,它们冲上来要把我弄湿,我躲开了。我很快活,对自己说:“这才是真正的幸福,没有任何奢望而苦干实干,又仿佛有所有的一切奢望。远离人群生活,不需要他们而又爱他们。参加圣诞节,吃饱喝足后,独自离开一切诱惑,头上是星星,左边是土地,右边是沧海。突然领悟到生命在你心中创造了最后的奇迹:它变成了一个神话故事。”

日月如梭,我充好汉,装出坚强的样子,可在内心深处却感到悲伤。在节日的整个星期里,我浮想联翩,胸中充满远方的音乐和爱人。我又一次觉得古老谚语说得那么真切:人的心是一条注满了血的壕沟。死去的心爱的人们趴在沟边饮血,又重新活了过来。他们越是喝你的血,你就爱他们越深。

除夕那天,村里的一群孩子抬着一条大纸船,来到我们的房前。他们扯着尖嗓子欢快地唱起卡朗达[1]——关于那个传说。圣巴兹尔来自他的家乡凯撒利亚,当他在那蔚蓝色的克里特小海滩前,拄着他的拐棍时,拐棍立刻长满绿叶和花朵。卡朗达的唱词是:“主人,愿你家中麦满仓,酒满桶,橄榄油满缸;愿你的妻子像石柱,执掌家庭好栋梁;愿你女儿结良缘,生得九子一女洪福享;愿你儿子们去征战,解放我们历代国王的城池君士坦丁堡!基督徒们新年好!”

左巴听了十分高兴。他拿过孩子们的长鼓,如痴如狂地敲击。

我听着,看着,没有言语。我感到又一片叶子从我心上脱落,又一年过去,我向黑暗的深渊又迈近了一步。

“你怎么了,老板?”左巴问,他击着鼓,和孩子们一起声嘶力竭地唱歌,“你怎么了,伙计?你脸色发灰,变苍老了,老板。我呢,像这样的日子,我就又变成了小孩子,像基督一样复活了。他不是每年都降生吗?我也一样。”

我躺在床上,闭上眼睛。今晚,我的心情乖戾,不愿说话。

我睡不着。我觉得需要对我的所作所为做出交代。我那快速的一生像一个支离破碎、游移不定的梦一般浮现出来。我看着它,宛如看着被风在高空驱逐的朵朵轻云,灰心失望。我的生命不断改变形状,解体,又重新组合,化为天鹅、家犬、魔鬼、蝎子、猴子,散成丝缕,而后又烟消云散。然后,出现在天边的是彩虹和清风。

天亮了,我没有睁开眼睛,试图把一切力量凝聚到我炽热的欲望上去,以冲破大脑的外壳,进入黑暗而危险的航道—— 人的一点一滴都要经过那里,汇合流入大洋。我急于要撕开这块帷幕,看看新的一年会给我带来什么……

“早安,老板,新年好!”

左巴的声音把我猛地抛回到地上。我睁开眼睛,看到左巴正把一个大石榴抛进木屋。红宝石般的石榴子一直溅到我床上,我捡起几粒吃了,喉咙感到清凉。

“祝愿我们发财,被漂亮的姑娘拐走!”左巴欢快地喊道。

他刮了脸,穿上最漂亮的衣服:绿呢裤子、棕色粗呢上衣和半脱毛山羊皮短外套。他还戴上了他的卷毛羔皮俄国帽,捻着胡子。

“老板,我代表公司到教堂露个面。让他们把我们看作共济会,对矿上没有好处。反正我们不会丢掉什么,不是吗?而且我还可以消遣消遣。”

他弯了弯腰并使了个眼色。

“说不定我还能见到那寡妇呢。”他小声说。

在左巴心目中,公司的利益和寡妇协调地混合在了一起。听到他轻快的脚步声远去,我迅速起床,玄想的魔力消失了,我的灵魂又被关进肉体的牢笼。

穿上衣服来到海边,我走得很快,心情喜悦,仿佛避免了一切危险或罪恶。早上想在事情未发生之前去窥探一番、预测未来的那种隐蔽欲望,我骤然觉得是一种亵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