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生活就是麻烦(第4/6页)

看见寡妇走过而惊呆了的左巴再也按捺不住,转身示意我。

“雨不下了,老板,”他说,“我们走吧!”

门口出现一个男孩,光着脚,头发蓬乱,一双大眼睛露出惊慌的神色。圣像画师们就是按照这样的形象画出洗礼的约翰,饥饿和祈祷使他的眼睛大得出奇。

“米米杜,你好!”几个人笑着大声说。

哪个村都有个傻子,没有也要生造出一个来供人取乐。米米杜就是这村的傻子。

“乡亲们,”他带着女人气结结巴巴地说,“苏莫丽娜寡妇的母羊丢了。谁找到,她就酬谢五升酒。”

“滚开,”老马弗朗多尼吼道,“滚开!”

米米杜吓坏了,蜷缩到靠近门的角落里。

“坐下,米米杜。来喝一杯拉吉酒暖和暖和。”阿纳诺斯蒂老爹可怜他说,“要是没有个傻子,我们村能成啥样儿呢。”

一个长着淡蓝色眼睛的孱弱青年出现在了门口,气喘吁吁,头发贴在额头上,水直往下淌。

“喂,巴弗利!”曼诺拉卡斯喊道,“喂,小老表,进来吧!”

马弗朗多尼转身去看他的儿子,皱起眉头。

“这就是我的儿子?没出息的东西。”看他的神情,似乎是在说,“这鬼东西像谁?我真恨不得抓住他的脖子把他提起来,像扔章鱼似的把他甩在地上。”

左巴像热锅上的蚂蚁,寡妇已经把他的头脑烧热,使他再也坐不住了。

“我们走吧,老板。走吧!”他在我耳边再三说,“里面把人憋死了。”

他仿佛觉得云已散开,太阳又出来了。

他又掉过头去,装作若无其事似的问咖啡馆老板:“我说,这寡妇是谁?”’

“一匹母马。”康杜马诺利奥答道。

他把手指放在嘴唇上,朝正注视着地面的马弗朗多尼望去。

“一匹母马,”他重复说,“我们别谈她吧,免得遭罪。”

马弗朗多尼站起身来,把水烟筒的管子绕上。

“对不起,”他说,“我要回家了。来,巴弗利,跟我走。”

他带着他的儿子,两人很快在雨中消失。曼诺拉卡斯站起身,跟在他们后面走了。

康杜马诺利奥坐到马弗朗多尼的椅子上。

“可怜的马弗朗多尼,他气死了。”他小声说,以免邻桌的人听到,“他家里出了倒霉透顶的事儿。昨天,我亲耳听到巴弗利对他说:‘要是她不嫁给我,我就自杀。’可是她,这婊子不喜欢他。她管他叫‘毛孩子’。”

“我们走吧,”左巴听到说寡妇的事就越发激动,又说道。

公鸡打起鸣来。雨下小了。

“走吧。”我站起身。

米米杜从角落里站起来,跟在我们后面。

石子发光,门被雨水浇淋后变成黑色。几个小老太婆手挎提篮,出来捡蜗牛。

米米杜走到我旁边,用胳膊肘儿碰了碰我。

“给我一支烟吧,老板,这会让你的爱情交上好运。”

我递给他烟。他伸出被太阳晒黑了的瘦手,“还得借个火!”

我给他点了火。他深深地吸了一口烟,再让烟从鼻孔喷出,眼睛眯缝着。

“美得像个帕夏[2]!”他低声说。

“你到哪里去?”

“寡妇园子里。她说过,要是我帮她找母羊,就给我吃的。”

我们快步走着。日出云散,全村洗涤一新,笑逐颜开。

“你喜欢那寡妇吗,米米杜?”左巴淌着口水问他。

米米杜格格地笑:“我为什么不喜欢她呢?我不也是从那阴沟里出来的吗,嗯?”

“从阴沟?”我吃了一惊,“米米杜,你说的是什么意思?”

“那还用说,女人的肚子呗。”

我为之愕然,心想,只有莎士比亚在他最有灵感的时刻,才能为描绘分娩这个奥秘找到一个如此赤裸裸的写实主义词语。

我看了看米米杜,他的眼睛大而无神,有点斜视。

“你的日子是怎么过的,米米杜?”

“你想我是怎么过的?像个帕夏!早晨醒来,吃一块面包,然后去干活。杂活儿,不论哪里,不论什么活儿。替人办事、运肥料、拾粪,用我的竿子钓鱼。我住在婶子雷妮奥家里。兴许你认识她,大家都认识她,还有人给她照过相。到了晚上,我回到家里,喝一碗汤,再喝一点酒。要是没有酒,我就喝水。老天爷的水,喝足了,喝得肚子像鼓似的。然后,晚安!”

“那你不想结婚吗,米米杜?”

“我?我不是傻瓜!你是怎么想的?让我把烦恼事全背上吗?老婆需要的是鞋子!我到哪儿去找鞋子?瞧,我就光着脚走路。”

“你没有鞋子吗?”

“怎么会没有?去年有个家伙死了,我婶子雷妮奥从他脚上扒下了一双。可我只有到复活节时,去教堂盯着神父看的时候才穿上。然后脱下来,挂在脖子上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