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也是最后的一章(第6/18页)

“这么说,可以去回禀了?”

“我——这就去,我——这就……”

门关上了。尼古拉·阿波罗诺维奇不明白自己在什么地方,就这么站着,在一张倒着的深褐色小凳子旁。面前是一套水烟具,对面墙上挂着一张黑人的用被击毙的犀牛皮做的盾,它的一侧是一支生了锈的苏丹箭。

他不明白自己在干什么,只急忙把身上那件露出破绽的大学生常礼服换成一件全新的;事先他洗掉双手和脸上沾的炉灰;他边洗手洗脸和换衣服,同时自言自语地叨叨说:

“怎么会这样,是怎么回事……我到底把它藏到哪里去了呢?……”

尼古拉·阿波罗诺维奇还没有意识到偶然丢失一个沙丁鱼罐头盒将给他带来可怕的全部后果。好在,他暂时还没有去想:他不在时房间里已经有人来过,他们拆看了那有可怕装置的沙丁鱼罐头盒,并为了以防万一已把它取走了。

仆人们感到惊讶

那里也矗立着这样的大楼,那里也是这样灰溜溜的人群在流动,那里也弥漫着这样的淡绿色、黄兮兮的烟雾。那里,人们一门心思地在奔跑;一排排巨人般的砖瓦大楼下——人行道在窃窃私语,发出沙沙沙的响声;迎面而来的都是大街——一条接一条的大街,星球的整个表面都被灰暗的房子立方体死死压盖着,就像被许多条蛇盘缠着;这一条条纵横交错的大街构成的大网扩展成世界规模,那表面是无数个正方形和立方体:每个正方形一个人。

不过阿波罗·阿波罗诺维奇没有去注意自己喜欢的形状——正方形,他不曾陷入对那些砖瓦平行六面体、立方体的漫不经心的观察之中。在租来的四轮轿式马车的柔软坐垫上摇摇晃晃的他,心情激动地瞅着安娜·彼得罗夫娜,他亲自带她到——漆得精光锃亮的楼里。至于他们俩在旅馆里一起用茶时说了些什么,对所有的人都成了个永远无法探知的秘密;这次谈话后,他们决定:安娜·彼得罗夫娜明天就搬到滨河街去住,而今天,则由阿波罗·阿波罗诺维奇陪同安娜·彼得罗夫娜——与儿子相会。

安娜·彼得罗夫娜感到不好意思了。

在马车里,两人都没有说话。安娜·彼得罗夫娜望着马车窗子那边,她有两年半没有看这些灰色的大街了。在那里,在窗外,可以看到房子的门牌号码,还有不断过往的人群;那边,从那里——在晴朗的日子,很远很远处在耀眼地闪闪发亮——建筑物上的金尖顶,云彩,绯红的落日霞光;从那里,在雾天——看不见人,什么也看不见。

阿波罗·阿波罗诺维奇以毫不掩饰的满足心情靠在马车壁上,这个封闭的立方体把他同街上的嘈杂混乱隔了开来。在这里,他看不见人群的流动,看不到就在那个十字路口出售的小杂志,它们的红色封面可惜被淋湿了。他的眼睛东张西望地在慢慢移动,只有安娜·彼得罗夫娜有时觉察到:这是一种惘然、莫名的目光。大家想想——一种简直是温柔的目光:蓝晶晶的,孩提般的,甚至是无所用心的(他该不会是沉浸到童年时代去了吧?)。

“我听说,阿波罗·阿波罗诺维奇,人家要您当大臣?”

但阿波罗·阿波罗诺维奇打断她说:

“您这是打哪儿来,安娜·彼得罗夫娜?”

“啊,我从格林纳达来……”

“是的,是的,是的……”同时擤着鼻涕又补充,“您知道吗,事情——公务上的,您知道,不愉快……”

这时——怎么回事?他在自己手上感到一只热乎乎的手:人家在抚摸他的手……嗯——嗯——嗯,阿波罗·阿波罗诺维奇不知怎么好了;他感到难为情,甚至好像吓坏了;他甚至开始不高兴起来……嗯——嗯,十五年前人家就已经不这样对他了……就这么直接抚摸……应当承认,他没有料到对方会这样……嗯——嗯……(要知道,这两年半来阿波罗·阿波罗诺维奇把她看成是个……行为……轻率……女人……)

“瞧,我正在办退休……”

难道说把他们分开这么些年并在两年半来不祥地强化的那种大脑的游戏,终于突破了结实的脑子?而在脑子外面,这游戏难道已经犹如云层凝集在他们头上?难道它终于在周围化作一场空前的暴风雨?但它在脑子外面突然出现的同时,在脑子里却已经消耗殆尽了:脑子慢慢地经受了清洗;经过滂沱大雨,大家有时会看到云层侧面有一条移动着的湛蓝色空道;让大雨在你们身上抽打吧,让火红的闪电夹带着轰鸣撕开乌云吧!湛蓝的空道一定会突然出现,太阳很快就会放射出耀眼的光芒,你们已经在等待大雷雨的结束了。突然——啪的一闪:雷电击在一棵松树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