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也是最后的一章(第17/18页)
他怎么会在这走廊里的呢?
半睡不醒中,他挣扎着慢慢回到自己房里:走近床铺时,他还在拧他那些睡梦中能拧开的玩意儿……
轰隆一声:全清楚了。
……
后来,在漫长的冬天的傍晚,尼古拉·阿波罗诺维奇曾经多次回想起这沉重的轰隆声,那是特别的、无可比拟的轰隆声。用不着丝毫夸张——是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震耳欲聋的和喑哑的:略带点金属的低沉的和拖长的余音。然后,一切都寂静无声了。
……
随即很快听到了呼叫声、慌乱的赤脚跑步声和哈巴狗轻轻的吠叫声、咔咔咔的电话机声,他终于打开了自己的房门,一股冷风直对着胸部吹来,满屋子橙黄色的烟雾;冷风和烟雾中,他完全无意中在一个裂缝处磕了一脚;他立刻与其说是明白,不如说是感觉到,那——是一块断下来的门板。
瞧,大堆的冷砖头块,瞧,来回晃荡的阴影——因为烟雾弥漫。一些烧出窟窿眼的毯子碎片——它们怎么会到这里来的?瞧,烟雾中的一个影子,还粗鲁地呵斥了他一声:
“喂,你在那里干吗,没有看见家里发生了不幸!”
那里还传出有人说话的声音,而且——听到在说:
“把他们这些卑鄙的家伙统统都炸死才好!”
“这——是我。”他试图作出回答。
人们打断了他。
“炸弹……”
“啊哟!”
“炸弹自己……爆炸了……”
“?”
“在阿波罗·阿波罗诺维奇……书房里……”
“?”
“上帝保佑,没有伤着,完好无损……”
我们要提醒读者:阿波罗·阿波罗诺维奇无意中把沙丁鱼罐头盒从儿子的书房拿到自己书房里;然后就把它完全忘了;显然他并不知道这沙丁鱼罐头盒里装的东西。
尼古拉·阿波罗诺维奇跑到刚才是一道门的地方;可是那里——门没有了:只有一个巨大的塌坑,打那儿正升起一团团的烟。要是往路上看,就会发现:已经聚集起一堆人,警察正在把人群从人行道上赶开;而一些好凑热闹的人则仰起脑袋,看着那橙黄色的不祥烟雾怎么从黑黝黝倒塌的窗户及一道横断裂的缝隙往外冒。
……
尼古拉·阿波罗诺维奇自己也不知道,他为什么要从倒塌的地方往回跑,以及,究竟跑到了什么地方……
阿波罗·阿波罗诺维奇两条光着的腿缩到毛茸茸的胸部,正坐在雪一般洁白的床铺上(其实是坐在床铺枕头上);而且只穿着件贴身衬衣;他双手抱膝,无法抑制地——不是在号哭,而是在惊叫狂呼;在总的轰隆一声中,人们一时间把他忘了;他身边没有一个仆人,就连……谢苗内奇也不在;没有谁安慰他,让他平静下来;因此,瞧他孤零零的一个人……喊得过分用力,喊得声音嘶哑……
就像一名奶妈向人家托她喂养却被她遗忘在马路中央并跌倒在地的三岁婴儿奔去那样,尼古拉·阿波罗诺维奇奔向那个衰弱无力的矮小躯体。后者像三岁的婴儿那样——看到奔跑过来的儿子——便从枕头上跳起来挥舞双手:怀着难以言状的恐惧,以及成年人的灵巧。
而且,立刻跑出房间,飞快地奔向走廊!
尼古拉·阿波罗诺维奇大声叫喊着“拉住他”,同时紧跟着他,紧跟着这个发了疯的小矮个儿(不过,他们两人中究竟哪一个疯了?)。他们两个人都穿过浓烟、杂物和噼啪声的手势(在扑灭什么)往走廊深处跑;在走廊深处——这些怪声惊叫着的形象令人可怕地时隐时显;一件衬衣在奔跑中飞扬;他们奔跑着,脚后跟一闪一闪;尼古拉·阿波罗诺维奇右脚轻轻瘸着,一跛一跛在追赶;一只手拉住要往下掉的衬裤;另一只手则一心去抓父亲身上正飘起的衬衣下摆。
他奔跑着,叫喊着:
“您等等……”
“上哪儿去?”
“您停下呀。”
直跑到通向无可比拟的地方的那道门时,阿波罗·阿波罗诺维奇带着不可思议的狡黠的表情抓住了门,并以最快的速度跑进那无可比拟的地方,赶紧钻进这个地方。
尼古拉·阿波罗诺维奇从门口闪开那瞬间——那瞬间和他迎面清清楚楚相对在一起:急转过来的脑袋、布满汗珠的前额、嘴唇、连鬓短胡子和一只像融化的石头般亮晶晶的眼睛。门砰的一声关上了;全不见了;门闩插上了;赶紧钻进那个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