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也是最后的一章(第16/18页)

接着——蜡烛熄灭了。

表嘀嗒嘀嗒在走,周围一片漆黑;黑暗中,那嘀嗒声又像蝴蝶离开枝头似的在展翅飞舞:一忽而——这里,一忽而——那边。嘀嗒响着的——还有思想,在激动起来的身体各个部位——思想,随着脉搏在跳动——在脖子上,在喉头,在双手和头脑里,甚至在腹腔神经丛里。

脉搏你追我赶地在全身奔跑。

它们正离开身体,在体外形成冲向四面八方的意识的外围线;半俄尺长;也可能——更长些。这时他完全清楚地明白了,原来进行思想的不是他,也就是说:进行思想的不是大脑,而是在大脑外面这种冲击着的意识的外围线。所有的脉搏,或脉搏的投射,通过外围线瞬息之间转化成自我虚构的思想,首先是通过瞳孔展现出蓬勃发展的生活。在亮处能看到的和被投射的空间的一些普普通通的点,现在正在迸发成火花;它们跳离轨道,到了空间;在四周围飘舞,因为有亮光照着——形成令人讨厌的金银丝,形成稠密的茧:半俄尺长;也可能——更长些。这——也就是脉搏的跳动:现在它突然激烈搏动起来了。

这也就是一连串自我思考着的思想。

这些思想像一张蜘蛛网——他明白了,这张网思想的完全不是这张网的占有者打算要想的东西,也就是说完全不是他试图借助大脑进行思想的东西。这东西——从大脑溜走了(老实说,大脑的脑回只是摆摆样子罢了,脑回里并没有思想);进行思想的,只是那些散发着像钻石一样的小火花的和小星星的——脉搏;在这一连串金光灿灿的小火花和小星星之上掠过某种光柱样的东西,是这种光柱样的东西使他以为是真的,并确信无疑。

“可不是在响嘛,嘀嘀嗒,嘀嘀嗒……”

掠过另一个……

思想所确信的,是他的大脑所否定的和顽强进行反驳的情况:可是沙丁鱼罐头盒——在这里,可是沙丁鱼罐头盒——在这里;一枚指针正绕着沙丁鱼罐头盒在转动;指针转得不耐烦了——它会转到关键之点的(这关键之点已经很近了)……这时,那光亮的、正跳动着、正飘游着的脉搏便疯狂地飞散开来,就像你往篝火堆里猛地扔进一块粗木头立刻扬起火花一样,这时一下子完全飞散开了:它们的底部呈现出某种淡蓝色的非物质状态,其闪闪发亮的中心霎时间直射到躺在这里的人那顿时大汗淋漓的脸上,这个闪闪发亮的中心有许多细得像刺的光线哆哆嗦嗦照亮着,使人想起一只从外面落入的巨大的蜘蛛,反映在脑子里——突然会传来一阵巨响,也许你还没有来得及听到它,因为在传到耳朵鼓膜之前,你的耳膜(以及还有别的什么)已经破裂。

淡蓝色的非物质状态不见了;飘舞、闪亮的金银丝下那个闪亮的中心——也同它一起不见了;但尼古拉·阿波罗诺维奇一个疯狂的动作从被窝里飞钻出来:霎时间,并非他在进行的思想流动成了脉搏;脉搏贴近了,它们在跳动:在太阳穴、喉头、脖子、双手上,而……不是在这些部位以外。

他光着脚走过去,但去的不是地方:不是往门口走,而是——走到了一个角落里。

天亮了。

他很快穿上衬裤,走进暗洞洞的走廊里。为什么,为什么?啊,他不过是害怕了……他不过是被本能地保全自己宝贵生命的感觉控制了;他已不想从走廊回来;他已经没有——再看一眼自己房间的勇气;已经再没有力气也没有时间去寻找炸弹;头脑里全都乱了,已经记不清定时炸弹时间为几点几分:每一瞬间都可能性命交关。只好在这里,在走廊里哆哆嗦嗦直到白天来临。

他退到一旁,蹲在一个小角落里。

时间在他心里过得很慢,几分钟就像几小时;无数个小时过去了;走廊——变蓝了;走廊——灰蒙蒙的了;白天开始了。

尼古拉·阿波罗诺维奇越来越坚信自己的思考着的思想是无稽之谈,这些思想现在滞留在大脑里,大脑已经控制住了它们;而当他断定定时炸弹的时间早已过去时,关于沙丁鱼罐头盒被少尉取走的猜想好像也自然融化成形态非常可爱的气体环绕着他。蹲在走廊里的尼古拉·阿波罗诺维奇呢,不知道是因为觉得已经安全无事,还是因为累了——他睡着了。

额头被滑溜溜的东西接触了一下,他苏醒过来了;睁开眼睛,他看见——一条满嘴唾液的哈巴狗。哈巴狗在他面前摇摇小尾巴,不停地呼哧呼哧着;他冷冷地伸出一只手把哈巴狗推开,想干自己原来的事:继续东翻西找,把能拧的部分拧开,以便能发现点什么。这时——突然明白了:自己为什么蹲在这地板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