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也是最后的一章(第15/18页)

“清早,我们乘坐很漂亮的四轮小马车,由毛驴拉套;我们的马具上,柯连卡,装饰有这么大这么大的圆球,绒的;您知道吗,阿波罗·阿波罗诺维奇,我们习惯了……”

阿波罗·阿波罗诺维奇边听边摆弄着纸牌;然后——他放下了:他没有玩完纸牌卦。在木炭的紫红色亮光照耀下,他弓着背,弯着腰,坐在长背沙发椅上,他几次抓紧椅子的扶手想跳起来。显然,他还是及时考虑到中途打断人家正脱口而出的话是一种粗鲁的不策略举动,因此又坐回到长背沙发椅上,不停地打起呵欠来。

他终于感伤地说:

“我呀,应当承认:实在是——累了……”

接着,就从长背沙发椅——转到摇椅上。

……

尼古拉·阿波罗诺维奇自告奋勇,把母亲送回旅馆;他走出客厅时,向父亲转过身去;从摇椅上——他发现(当时他感到是这样)——一种忧郁的目光正凝神注视着他。坐在摇椅上的阿波罗·阿波罗诺维奇正借助头部的摆动和腿脚的动作,使劲地使摇椅摇起来。这是最后一次有意识的感知,老实说,他从此就再也没有见到过父亲,无论在乡下,在海上,还是在山上,在城里,在欧洲那些著名博物馆的令人眼花缭乱的大厅里——他都记得这种目光。看来:阿波罗·阿波罗诺维奇是在那里有意识地作告别——头部的摆动和腿脚的动作;这张苍老的脸,轻轻地吱吱作响的摇椅;还有——那目光,目光!

一块表

尼古拉·阿波罗诺维奇把自己的母亲送回到旅馆,然后——他拐弯到了莫依卡,住家的窗户都黑着:利胡金家没有人。无事可做,他便回家了。

瞧,他已经钻进自己的卧室,在一片漆黑中站了一会儿:阴影,阴影和阴影,网状的路灯光直落在天花板上。他习惯地点燃一支蜡烛,并从手上摘下表,漫不经心地看了一眼:三点。

这时,一切又重新来了。

他明白了——他没有战胜恐惧,这一晚上获得的全部信心垮了;于是一切——又变得恍惚不定;他想服镇静剂——没有镇静剂;他要读《启示录》——《启示录》不在。这时,一种明确而令人不安的声音又传到他耳朵里:嘀克——嗒克、嘀克——嗒克——它不很响。难道是——沙丁鱼罐头盒?

这个思想又变得强烈起来。

但使他苦恼的不是它,而是别的——一种原来的梦呓般的感觉;一天来忘了,到了夜里又产生了:

“彼波·彼波维奇·彼波……”

这是他,正在膨胀成庞然大物,并用第四维度细看黄色的房子;还到每个房间转了一遍;它用一层层无形的表皮粘在心灵上;于是,心灵变成了一个平面:对,一个巨大而快速膨胀的气泡的表面,向土星轨道扩展的心灵……啊——呀——呀,尼古拉·阿波罗诺维奇清楚地感到全身都凉了;风吹拂着他的前额;然后整个都绷裂了:变得普普通通、平平常常。

表——还嘀嗒嘀嗒在响。

尼古拉·阿波罗诺维奇向弄得他心烦的声音探过身去,寻找发出声音的地方;鞋子吱吱响着,他悄悄向桌子走去,嘀嗒声变得更加清晰了;可是一到了桌子跟前——声音又没有了。

“嘀克——嗒克”——不很响的声音从阴面的角落里传来,于是便回头走:从小桌子——到角落处;阴影,阴影和阴影。死一般的寂静……

尼古拉·阿波罗诺维奇拿着蜡烛,慌慌忙忙上气不接下气地在闪闪跳动的阴影之间来回转,他一个劲儿地去捕捉那飘忽无定的声音(就像孩子们拿着网拍追逐黄蝴蝶那样)。

这下他可找对了方向;古怪的声音出现了;嘀嗒声清晰地在响:刹那间——逮住它(这一下蝴蝶飞不走了)。

哪儿,哪儿,在哪儿?

当他开始寻找传出声音的那些点时,他马上找到了这个点:在自己肚子里。事实是:胃里感到极其难受。

尼古拉·阿波罗诺维奇发现自己正站在床头柜旁边,齐肚子高的小桌平面上,嘀嗒嘀嗒在响……那是他摘下的一块表,他漫不经心地看了看表:四点钟。

他钻进自己的被窝里(利胡金少尉把该死的炸弹取走了),梦呓般的感觉消失了;胃里也不难受了;很快脱了常礼服;还得意地解下淀粉浆得笔挺的领子、衬衫;他扯下衬裤,膝盖处露出一块血斑,膝盖全肿了;两只脚已经伸进洁白的被窝里,但是——一只手托着脑袋沉思起来:洁白的被单上清清楚楚可以看出一张苍白得像圣像画上的脸。